兩間石屋隻隔著一道薄薄的板壁。餘吉塬和慕延, 言華坐在火炕邊閑聊, 忽然聽見安氏的哭泣從隔壁傳來。
餘吉塬和言華都停下來, 專注地傾耳聽著。阿笙,一個久遠到湮沒的名字。餘吉塬因此慢慢想起了:在他還小的時候, 母親從平京回來後,如何興致勃勃地與他頑笑,說阿笙會是他的小媳婦。
餘吉塬有些擔憂,不願母親與安氏在無心中,說出什麼讓吉安困擾的話。而言華,則在被勾起的記憶中,沉默地垂下了頭。
當安氏說到阿笙可能是被戲班子帶走時,餘吉塬心中某處忽地一顫, 立時警覺起來。這和吉安的遭遇竟是一樣的。
慕延見他神情嚴肅得不同尋常,關切道:“阿兄,你怎麼了?”
就在餘吉塬不知該如何回答他時, 隔壁又傳來鳴春的叫聲。餘吉塬聽見那聲‘少奶奶’, 急忙起身朝外麵跑去, 推開門後,看見吉安呆呆站在雪地裏。
“吉安!”餘吉塬喊道, 她沒有回答。眨眼間, 青銀,阿嫻都跟了出來, 餘氏和安氏尚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餘吉塬走過去,把光著腳的吉安橫抱起來, 回到自己房中。言華和慕延見狀,都起身要回避出去。
餘吉塬將吉安放在火炕上,用被褥蓋住赤足後,轉身請言華留下說話。
言華關好門,回到屋中,在一隻木凳上坐下,並不明白餘吉塬的用意。吉安已鎮定了心緒,準備麵對突如其來的一切,她仔仔細細地看著言華,就像企圖參透某種奧秘,卻不知從何開口。
片刻後,餘吉塬對言華道:“我剛才聽見嬸嬸說,阿笙當年是被戲班子帶走的,你能確定嗎?”
言華道:“當時我和阿笙在院子裏捉迷藏,家裏突然闖進來許多官兵,整個都亂了。仆婦沒見阿笙,慌得抱起我就走,躲進了廚間下的地窖裏。”
“就在那一天,父親走了,阿笙丟了。母親帶著我和祖母流落街頭,伯父和叔父怕遭連累,連門也不願給我們開。母親無奈帶著我們寄居在城外的小廟裏,在祖母死後,才去了舅舅家。”
“母親想念阿笙,每日自責流淚。我那時總在想:阿笙去了哪裏?院子裏當時擺著許多戲班子帶來的道具箱籠,班主帶著戲子在廚間吃飯。我猜阿笙躲進了箱籠裏,可惜那時我年紀還小,什麼也做不了,母親也無能為力。”
吉安無聲流下眼淚,止不住的淚水落在交結的雙手上。言華沉湎在自己的回憶中,未曾發覺。
餘吉塬道:“華嚴,吉安一直在找自己的父母。她被戲班的班主發現時,正是藏在一隻木箱裏。
言華驚覺,不敢相信地看著吉安。吉安終於開口道:”我不知道,我記得不是很清楚……那好像是個夏日,有蟬鳴,院子裏搭了漂亮的戲台,當中掛著一隻彩球……”
言華突然從木凳上站起來,克製著微微顫抖的聲音,淚目喚道:“阿笙……”雖然他無數次設想過找到妹妹時的情形,要和她說什麼,該做什麼,在這一刻仍是毫無用處。
餘吉塬謹慎道:“華嚴,吉安記得她家中的高處,有一些木刻的小人像……”
言華馬上接口道:“對!那是父親供奉的祖師像,一共有七位。我和阿笙都很喜歡,可父親從來都不許我們碰。”
餘吉塬看向吉安,心裏終於踏實了。吉安起身下地,對言華鄭重一禮道:“阿兄。”
言華歡喜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一腔心意無從表達,忽而道:“阿笙,我們去告訴母親!”他身後的門卻已被推開,安氏直衝進來,口中喊著:阿笙。
吉安跪倒在地,淚目道:“母親。”安氏俯身抱住她,緊緊的,生怕失手就會不見了般,不住道:“阿笙,母親天天都在想你,阿笙,都是我的錯……是母親沒看顧好你。”
吉安亦怯怯抱住安氏,與當日和餘吉塬之間的親密一樣,雖渴盼卻終是有些不慣。而房中圍聚的眾人,無不感慨動容。
下了整夜的雪,在天明時停住了。鳴春打開門,隻見碧藍天空下是一片銀裝素裹的世界。澄淨明亮。
餘氏披著石青色的厚毛鬥篷走出來,愉快地對身後的安氏道:“姐姐,道長的卜卦說:吉鳥尋母,瓊枝時見。可不是字字如是?阿塬和笙兒的姻緣,也是猜不破,打不散的。”
安氏雖一夜難眠,卻比任何時候都神采奕奕,心滿意足地看一眼身邊的吉安道:“我拜了十幾年的佛,隻求阿笙能平安。要不是親眼所見,怎能想到她會在你和阿塬身邊?”
餘氏道:“姐姐,餘蔣兩家曆盡困苦,終於要撥雲見日了。等見到了定微和蔣爺,又是一重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