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秋夜裏的一場大火, 將名噪一時的德銘戲樓燒了個幹幹淨淨。因有疾風, 連鄰側的幾間鋪子也遭了殃, 所幸夜間沒有人在裏麵。
衙衛待火滅後,從戲樓的廢墟裏清點出十餘具焦黑的屍體, 另在半地下處的大水缸裏,救出了兩個燒傷的人。經過詢問,一人是戲樓的夥計阿初,另一個是伶人言華。
言華周身傷勢較重,據阿初說:前晚散戲後,有幾個打手進來鬧事,與看守戲樓的吳伯等人起了衝突,隨後後台不慎起火。因火勢凶猛, 他和言華避進地下的水缸內。
德銘掌櫃杜宛香聞訊趕來,接走了阿初與言華。而這件事因為缺乏證據,注定是件無頭無尾的糊塗案。街頭巷尾皆道是同行陷害, 都替德銘不平, 深宅裏的西華夫人倒是鬆了口氣。
而在錦布坊後院裏, 柳禎姑娘日漸康複,終於在入冬前踏上了返回東湖的歸途。
那日柳禎來與吉安辭行, 說了許多道謝的話。吉安見她雙眼微腫, 神情鬱鬱,應是離別在即, 心上丟舍不下的緣故。
於是勸慰道:“柳小姐,人生離合悲歡, 是固定的道理,對於每個人都是一樣。不說別的,你獨身跋涉千裏來平京,已經是件了不起的事情。我猜你因此也增長了很多見識和感悟,不如灑脫些可好?”
柳禎被道破了心思,點點頭,強打起了精神道:“我有緣與姐姐相遇,雖隻是淺交亦不勝欣喜。此情此德,何日忘之!”
吉安囑她路上萬事小心,知她走時會有許多話同言華說,便不夾在當中相送了。
柳禎告辭出來,仆婢與言華等在前廳廊下,行禮各物都已裝點上車。甫一見到他,柳禎便淚眼泛紅,如乘弱風般走過去道:“公子久等。”
言華道不妨事。一行前後下階,過木橋往後門處去。
那日天陰而涼,天穹如平鋪的灰紙,柳禎偶見一隊大雁從空中飛過,住了腳步道:“公子,鴻雁去了,明年還會回來麼?”
言華亦停下遠望一眼道:“雁字回時……即使不在這裏,也一定是個溫暖的地方。”
柳禎道:“明月何曾是兩鄉?雁兒是一心要回到原處的,惟盼君憐惜,莫相忘。”
言華輕聲道:“不敢忘。”柳禎方露出一笑。
梧桐樹下的小路,十幾步便走到了頭。仆婢開門,門外的石板道上車馬齊備,伺候的婆子在側躬身立著。
真到了離別的這一刻,柳禎更覺心如刀絞,恨不得能撲進言華懷裏痛哭一場。她垂目走到他麵前,將手裏捏得溫熱的一塊玉佩遞上道:“這是我從小帶著的,公子若不嫌棄,請收下。”
言華如何能嫌棄?良久,從她手心裏拾起那枚玉鎖道:“小姐保重。”
柳禎再說不出什麼,淚落如雨。伺候的婆子見了,忙上前安慰,扶著她往車上去了。柳禎一步三回眸,最後道:“公子,莫相忘。”
言華心裏不覺堵得嚴嚴實實,呆立在原地,目送著馬車噠噠遠去,越遠。
柳禎走後,言華默默在樹下站了很久。隨後去找晚香。
晚香在錦布坊後麵的繡房裏,言華去時,她正在縫一件竹紫色的綿袍。這件她精心製作的衣裳,是送給言華母親做壽禮的。
言華站在廊下敲門,晚香已認得他的腳步聲,親昵道:“進來!”她拿他也是沒主意,說過好幾回,兩個人之間不用那麼循禮規矩,他非要一板一眼。
繡坊裏隻有晚香在。德銘變成焦土之後,府衙裏雖查不出什麼,也沒說結案的話,就這樣一直擱著。
既不用回戲樓去,原來的管事徐永洲仍留在了錦布坊裏。徐永洲擅長經營,諸事無可挑剔,晚香也樂得當起了甩手掌櫃。
見言華似有心思,晚香也收了笑容道:“柳小姐已經走了嗎?”她與吉安一樣,也是有心回避。一早的時候,已經將送的東西都交給柳禎了。
言華點頭道:“我準備今晚起程回林北,若是耽擱久了,我娘會很擔心。”
晚香知他是因柳禎才拖到今日,雖舍不得也沒有辦法,黯然道:“公子這一走,何時能再回來?”
言華道:“多年來,我一直漂泊四方,唯有新年時回去陪伴母親。等到明年二月,我會再來平京。”
晚香道:“再來時,公子可否留下?”
言華道:“我暫時不能留在平京。”
晚香道:“公子浪跡四處,無人周全溫飽,妾難以安心。不如等公子來年回轉時,我們再從長計議?”
言華稍想了想,出口慢時,晚香已歡喜道:“公子不說話,我就當你已經應下了。”
言華隻好道:“我去和沈老板辭行。”
他出門走後,晚香解了身上的布裙,叫了錦布坊裏的繡娘來替她縫衣裳,自己忙著去整理要叫言華帶回去的東西。第一次在未來婆婆麵前表現,可不能寒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