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方海坐在正廳裏, 拿起小廝送的香茶喝了幾口, 將嘴裏的茶葉吐回茶盞裏放下。因是累日地奔波操勞, 他看起來麵色枯槁憔悴,人套在一件茶墨色的大褂裏, 顯得越發瘦小。
很快,翠環臉頰紅紅地從廊下拐進來,笑嘻嘻行禮道:“大老爺來了!”
餘方海見她穿得花枝招展,又聞見了些酒氣,冷下臉罵道:“賊沒行止的浪貨,阿九在牢裏吃盡了苦頭,你在家裏倒快活得很!”
翠環忙喊冤,噙著淚道:“大老爺錯怪我了。奴家為了少爺能早日脫災, 特請了妙玄庵的三位師父來家裏作法念經,使人忙了一早上,如何能不吃杯水酒款待?”
餘方海也顧不上計較姑子吃什麼水酒, 忙問道:“哦?師父們如何說?”
翠環笑道:“設了燈壇占了卦, 是上上之相, 少爺半月之內必定否極泰來!”
餘方海心裏得了安慰,鬆下臉麵道:“那就好。你快點去將家裏的銀子都拿出來, 有多少拿多少。”
翠環的笑滯在臉上, 心跳撲撲地問:“大老爺急著要銀子幹什麼?”
不問則以,一問便激起了餘方海的怒氣, 大聲道:“餘家那賊囚根子,故意藏著物證糊弄大人叫阿九吃虧, 現在又逼著我還銀子。我原當他是個識禮知善的,不過也是副黑心腸!藥鋪做著好生意,家裏還有那些商鋪莊子,偏在這幾個錢上跟我計較。想我這十幾年,真是瞎了眼去替他孤兒寡母操勞。”
翠環順勢道:“既然是這樣,大老爺理他作什麼?隻管用那軟話拖著他就是,難不成還敢上門砸搶?”
餘方海歎了口氣道:“案子判下,若逾時不交,衙衛就要拿我進去了。”
翠環問:“大老爺不是找了表舅父,和那位府台大人談妥了麼?”
餘方海道:“一碼歸一碼,你當使了些銀子,府台大人就也成了表舅父?”
翠環心裏著急得很,看來這銀子是非拿不可了。想了想道:“大老爺你不知道,阿九說銀子放在家裏就是死物,除了家用那些,餘下的都拿出去放債了,立時可拿不出來。”
餘方海一聽急了,“快給我都收回來!”
“哎,”翠環忙答應下,“大老爺你再等幾天,等我挨家去收回來了,馬上就給你送過去!”
送走餘方海,翠環愁眉不展。餘九成在牢裏待了這麼久,使過錢也沒能出來,眼下還要賠許多銀子給餘家。這事怎麼看怎麼不妙。
白花花的銀子藏在櫃子裏,那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有多少拿多少’地給了別人,怎麼舍得?
就算餘九成從牢裏出來了,銀子都沒了?對著他這麼個混大爺,自己的日子該怎麼過?
想到這裏,翠環心急著要找人商量,於是請小廝去將李家表舅請過來。
不多時,她口中的表哥李伍來了。李伍是個幫閑的混子,翠環沒進餘家之前就和他有瓜葛,後來也膩膩味味地沒斷了來往。
李伍是個聰明人,一張嘴千伶百俐,善於哄騙。平素和餘九成也打得火熱,隻不過打從餘九成沾上禍事後,他就再沒來過。
餘家下人對李伍不陌生,慣來的,和餘九成相好。當下領到了翠環跟前。翠環和他象模像樣地問安行禮,轉身就同去了後屋裏議事。
李伍問清了狀況,替翠環哀歎道:“苦哉。想他餘九成做下這種惡事,已是沒有心肝肺的人。你花容月貌好年華時嫁給他,操持家事拉扯娃兒,卻不見他待你有幾分好處,連個家傳頭麵都送給了旁人。”
翠環被戳到心恨處,鼻子一酸。
李伍又道:“聽說他在堂上被打了五十大棍,怕不是成了半個廢人。餘掌櫃掌了餘府這些年的事,手裏不知幾許多銀子,自己不拿出來,倒叫你掏空了家底。”
翠環聽了,心上便亂惶惶起來。忙問:“依你看,我該怎生是好呢?”
李伍見火候已到,搖搖頭說:“你這般耗下去,就是飛蛾入火。將來少不得坑的你上不得上,下不得下。”
一席話說得翠環啞口無言,暗中跌腳道:“你還不快與我想個辦法。”
李伍道:“銀子在你手裏,帶走便是。”
這話倒是很投翠環心思,隻是多有不敢,於是問道:“我無得依傍,能走到哪裏去?”
李伍湊近了道:“你若信我,南城外有個篾竹巷,我有個姨娘住在那裏,地場曲裏拐彎,甚是避眼。你帶著財物先投奔那裏,等遲些小了動靜,再往我原籍家中去,咱們置上一大片田地,蓋了莊子過好日子,豈不美哉?”
翠環當下十分動心。兩人順理成章地歡愉一番後,翠環用食盒裝了不少金銀細軟,這李伍便大模大樣地提走了。到了夜裏時,兩人又越牆遞了好些東西,好似搬倉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