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方海久等不見兒子回來, 因怕餘氏不耐煩, 於是獨個先去了餘府。留了話給櫃上的人:等九少爺一回來, 讓他立刻去大宅。
隻說餘方海坐著小轎,硬著頭皮往餘府去。往日他見餘氏不是交銀子就是報喜訊, 那叫一個坦蕩蕩,笑嗬嗬……今天卻從功臣變了罪人。
轎子到了門口,餘方海閉眼禱佑此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麵又將心硬生生地橫起來,打算無論如何也要為兒子擋住災劫。
小廝伺候他落轎,進門後一路稱呼不斷。餘方海一改往日和善,臉似一塊鐵板, 隻在心裏將應對的話軸滾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了憩園門口。候著通報時,他又搓了搓麻木的老臉,擠出生硬笑意。
小廝疾走著過來請他進去。餘方海穿過庭院, 上階入門, 見餘氏帶著鳴春坐在堂上, 身旁並無他人。忙行禮叫‘嫂嫂’。
餘氏見了他,心中仇怨翻滾, 聲如寒冰:“你兒子怎麼沒來?”
餘方海背脊上騰地冒出汗來, 恭敬道:“九成恰好有事出門,稍後自會趕過來。”
餘氏道:“叔公老爺, 你兒子做了件大事。我想來想去,咱們到底有二十多年同甘苦的情分, 要先同你說一聲才行。”
餘方海問:“阿九他做了什麼?”
“他夥同錢生毒害阿塬!餘方海!看看你喪心病狂的兒子,把阿塬禍害成了什麼樣子?”餘氏聲嘶力竭地嗬斥道。
“夫人呐,”餘方海插燭般‘噗通’地跪下去,慌張道:“這一定是誤會,阿九他不會做這種事的。”
餘氏滿身怒意,氣喘不定,“那替他買毒的人就在府裏,件件說的清楚明白,豈容你狡辯?我今日叫你們來,便是要給他個機會,自去府衙交代罪過,受審領罰。否則鬧得人盡皆知,對誰都沒有好處。”
餘方海堅持道:“夫人,你不能聽信別人的一麵之詞!這分明是有人心懷不軌,趁著這個機會陷害阿九,離間你我。”
餘氏道:“你兒子托人所買毒汁和阿塬中的毒一模一樣,這是鐵證如山,還用得著別人構陷嗎?”
餘方海辯解道:“阿塬中的是育賓樹毒,這件事知道的人可不少。那證人如果受了好處教唆,篡改實情無中生有,簡直易如反掌。”
餘氏迷惑地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餘方海道:“不瞞夫人說,我確實讓阿九去跟船工定過東西,不過並非育賓樹汁,而是罌花粉。”
餘氏不語,餘方海繼續說:“阿塬那時整日鬱鬱,嫂嫂請我想辦法,辦法正是這罌花粉,可使人輕鬆忘憂。”
餘氏回想往事,自拜托餘方海之後,阿塬確實漸漸轉好。反問道:“你說餘九成買的是不是毒汁,那阿塬怎麼會中毒?”
“夫人,”餘方海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育賓樹汁使人性情亢奮,無法入眠。可阿塬一直都是好好的呀,若他中毒已久,早就耗盡精髓,力竭而亡了,怎能熬到現在?”
許是因為長久以來的信賴,餘氏不知不覺中險些被他說服,搖搖頭道:“我不懂藥理,你休要同我攪扯,替兒子抵賴幹淨。你們父子自當心明如鏡,早去衙門裏請罪。”
餘方海涕歎道:“我自問十幾年來對餘家盡心盡力,從小教育阿九忠心務實。望夫人萬勿疑心,一切自當否極泰來。”
餘氏雖斥責他替兒子開脫,也無法當這些話隻是耳旁風。餘方海說有人教唆魯四說謊,那就隻有吉安。吉安想離間她和餘方海?這個念頭隻一閃便被餘氏滅去了。
雖然她心裏還念及和餘方海的故舊,但和餘九成比起來,她更相信自己的兒媳婦。
餘氏遣走了餘方海,回到次房中麵對菩薩跪下,祈佑兒子快快醒來。
餘方海狼狽地離開餘府,狼狽在心中,他到底無法做一個真正磊落的人。無論是往昔還是今日。餘方海回到延春堂時,餘九成仍不見蹤影。那個時候,他正在城西的某處,忙著購置宅院……
·
天不覺就黑了下來。吉安坐在正房內室的窗邊,對著餘吉塬的畫圖,在自己身上練習施針。他說過,如果三日不能醒來,就要開始用應急的法子。
吉安對著鏡子將針紮在頸側,半寸的深淺,微酸的感覺,非得用心體會不可。她卻不希望這針落在他身上。
稍後,吉安拔出針,起身點上屋子裏的燈。榆錢匆匆進來,小聲說:“少姨奶奶,沈家公子在外麵等著見你。
“是沈江嗎?”吉安問。榆錢點頭。他們便一起走出去了。
沈江不肯進來,等在院門口的紫藤遊廊下。看見吉安後,迎過去叫了聲‘姐’。
“阿江,出什麼事了嗎?”吉安忙問,她知道若沒有要緊的事,沈江絕不會突然跑到餘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