闌窗望月, 對飲兩人。
因為之前已在餘氏處吃了半飽, 吉安和餘吉塬很少動筷, 隻將綿口微甘的米脂酒喝去了半罐子。
餘吉塬剝了三顆花生仁握在手裏,和吉安玩猜子令。他笑著背手藏好花生, 讓她來猜:花生在哪隻手裏,數目是單還是雙?猜錯了,就要罰酒。
起初吉安從他的眼神表情裏,總能找出線索,被猜中謎底的餘吉塬總是喝個不停。後來他學了乖,板著一張臉,連眼仁也不亂晃一下。隻好胡亂猜猜的吉安,輸的便多了。
玩笑了半日, 換成吉安來藏。猜定之前,餘吉塬說:“吉安,如果我猜對了, 你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吉安微怔, 用指尖碰了碰團在左手心裏的兩顆花生, 凝目問道:“什麼事?”
四目對望,兩個人之間原本輕鬆愉快的氣氛, 被一種心領神會的沉重代替。對於他要說的話, 吉安模糊地排斥著。
終於下定決心開口的餘吉塬發現:在自己心裏想過千百次的話,麵對她時會這樣難以說出口。他應該不讓她哭, 不讓她難過才對,可是現在, 卻要她替自己承擔責任和痛苦。
餘吉塬隱藏多日的情緒幾乎決堤而出,他小心選擇著字句,極慢地說:“如果明天去毒不是十分順利……我希望你能再幫我一次。”
吉安鬆了手,將花生放在桌麵上。
餘吉塬知道這沉默已是應允,輕聲說:“吉安,我隻信你。母親年邁阿嫻還小,請你在餘家多留兩年,為阿嫻招一位良婿。不求家業興旺發達,隻要平安傳承。”
這是在做什麼?吉安不喜歡洶湧而來的心酸感覺。她來到餘家,不僅費神費力,怎麼臨了,心裏還像被戳了個窟窿。
“餘吉塬,你最好自求多福。”吉安忍著淚說:“如果你明天有什麼意外,我會提刀去要了餘九成的狗命。能不能完成你的希望,我不清楚。”
餘吉塬濕了眼眶,“吉安,我不值得你那麼做。我知道你急著要去平京,可是沒有別的辦法。我寫好了遺令書放在桌案的抽屜裏,延春堂和城外東隴莊收回為阿嫻所有,餘家的商鋪都是你的。”
“我不想說這個,你必須要活著。”吉安克製著衝動的情緒,不覺掉下一滴眼淚,“我為什麼要眼睜睜地看著你死?”
餘吉塬沒有回答。吉安默默從榻上起身,朝門外走去。
她穿過書房,餘吉塬喊出一聲‘吉安’,趕上來緊緊抱住了她,用盡一身力氣承諾道:“不會,我不會死。我保證。”
吉安落淚。簇新晶亮的插屏鏡子裏,倒映出耳鬢交纏的身影。一點希望,一點安慰。你在,我在,如此而已。
長庚星還未從天空中隱去,南院上空經久不散的藥氣今日更濃。
院子當中立著一人多高的蒸房,四周草木盡去,蓋著油布的籮筐裏裝的是用作柴薪的藥渣。
伍虛翁身邊跟著榆錢,兩人在蒸房裏進出,將分好的藥材搬進去,倒在四麵的木槽裏。蒸房裏還放著盛滿藥汁的大桶,因為極為濕熱,隻是進去走了走,榆錢就已經滿臉通紅,汗濕了衣裳。
辰時三刻,餘吉塬檢查過各項事宜後,獨自進了蒸房。他與吉安說定,以三聲叩擊為蒸骨結束的信號。
餘吉塬進去後,伍虛翁坐在火窠後麵的木凳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舔舐著鐵板的火苗。榆錢和吉安守在蒸房兩邊。餘氏站了片刻後,讓樂嫻跟著自己回憩園去念經禱佑。
日上三竿,濃濃的藥氣熏得餘府裏連隻鳥兒都難見蹤影。
餘氏跪在次房裏的玉佛麵前,繞著珠串念經禱佑。阿嫻陪在一邊,默默看著手裏一塊半新不舊的護身符。護身符是鎏金的佛像,佛光普照裏刻著一個‘高’字。
鳴春輕著步子從外麵走進來,在餘氏身側站定。餘氏仍閉著眼,啟口問道:“少爺怎麼樣了?”
“還跟先前一樣……”鳴春答道。
餘氏心裏著急,手中轉的珠子也停了下來。蒸骨須得空腹,阿塬早上隻喝了一碗參雞湯。餘定微以前為別人蒸藥浴最多半個時辰,阿塬在裏麵待了這麼久,若是有個好歹也沒人知道。
想到這裏,餘氏從拜墊上撐手站起來,鳴春忙攙扶。餘氏正想親自去一趟,隔著木板問問兒子如何?外麵進來一個小廝道:“夫人,叔公老爺來了。”
聽說餘方海來了,餘氏有些喜出望外。蒸骨這麼大的事,她本想請餘方海過來的,可惜藥堂裏的人說他去隴川采買藥材,走了多日還未回來。
餘方海已到了院門外,餘氏忙叫鳴春請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