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漢奸的什麼人都有,”朱七說,“也有地痞流氓,也有被逼迫的窮苦人……”
“我說的是大部分,”衛澄海瞪了一下眼,“總之,當漢奸的都在我衛澄海的消滅之列。”
“我也是這麼想的。”朱七不說話了,腦海裏竟然泛出朱老六的影子,他不會是抗不住折騰,當漢奸去了吧?
“你六哥也是個性格剛強的人。”衛澄海似乎覺察到了朱七在想些什麼。
“我沒看出來。”朱七蔫蔫地說。
“盡管我跟他接觸得不多,但是我看得出來,那也是一條硬漢子。”
“你快拉倒吧,”朱七的臉紅了一下,“咱們不要提他了行不?來,說點兒痛快的。”
衛澄海笑了笑,將那瓶酒一口幹了,抹抹嘴巴說:“你跟大馬褂去東北的時候,我帶著和尚去龍口殺過一次漢奸。紀三兒上山告訴我一件事情,他說,鬼子討伐隊裏有一個外號叫壞水的漢奸,龍口來的,是個小隊長。這小子欺壓百姓不說,整天像條狗似的到處抓抗日份子,有些沒拉出來的兄弟經常被他們抓,抓到了就是一個死。那幾天他帶著幾個漢奸去了龍口,據說是回家娶媳婦的,除掉他正是個機會。那陣子我正策劃著擠兌董傳德,辦得差不多了,我想出門消遣消遣,也好讓老董放鬆一下警惕。得到這個消息,我帶上鄭沂就去了龍口。沒怎麼費勁,我們倆就摸清了他住在什麼地方。一打聽,這個混蛋在老家就是個無惡不作的混帳,死在他手裏的抗日好漢不少……隔了一天,我跟和尚就找上門去了。果然,這小子就是回家結婚的。我們去的那天上午,他們家張燈結彩,熱鬧得跟過年似的。我們倆直接就闖了進去……”
朱七哈哈笑了:“你們也太不講道理了,哪有大喜的日子殺人家新郎官兒的?”
衛澄海繼續說:“他們家的人還以為我們是遠道而來的客人呢,點頭哈腰地把我倆往裏讓……”
朱七打斷他道:“衛哥你別說了,我怎麼覺得沒啥意思?”
衛澄海探手摸了朱七的肩頭一把:“你呀……對待這些民族敗類,是沒有什麼道義可講的。”
不管朱七聽不聽,衛澄海繼續說:“既來之則安之,我們倆也沒客氣,直接上了正桌。酒喝到一半的時候,一個小子過來喊我們,說他們老大想見見我們。我們倆就隨他去了裏麵的一個房間。那小子以為我們是來吃白食的,丟到地下兩塊大洋,說,兄弟今天辦喜事兒,麻煩二位不要攪和了,這就請回。我說,老子不要錢,老子是來要人的。那小子還是沒覺察到我們是什麼人,說,人是我的,你們是要不回去的。我這才知道,原來這個混蛋強搶民女呢。我說,人我要定了。那小子衝外麵喊,來人來人!幾個漢奸模樣的家夥剛進門就被和尚一刀一個解決了。這時候這個小子才反應過來,拔槍想要反抗,被我一拳打歪了脖子,氣沒倒幾聲就完蛋了。等別的漢奸反應過來,我們倆已經大搖大擺地出了村子。哈哈,有點兒意思吧?” 朱七沒有反應,已經睡著了,呼嚕打得山響。
衛澄海苦笑一聲,盤著腿閉上了眼睛。滿腦子都是鄭沂和大馬褂的影象。
鄭沂雙手舉著槍瞄準炸藥包的那一刻在衛澄海的眼前揮之不去,衛澄海感覺自己似乎可以伸手拉住他。
往昔跟鄭沂在一起的一幕一幕隨著濃濃的硝煙,急速翻滾著晃過衛澄海的眼前。
衛澄海仿佛看見鄭沂跟在自己的身後,一步一步地走在去劈柴院的那條路上,滿天星鬥照耀著他們。鄭沂說,哥,打完了鬼子你要去哪裏?衛澄海說,我也不知道。鄭沂說,你不是說你要帶領隊伍跟隨八路軍解放全中國嗎?衛澄海說,也許會吧。鄭沂說,哥,我就不跟著你去了,我娘沒人照顧,我要回家伺候老娘,等你們解放了全中國,我帶著老娘去投奔你。衛澄海說,你的娘就是我的娘。鄭沂說,哥,你得活著,不然我跟我娘就沒有地方去了……衛澄海的眼睛濕潤了,鼻子酸得讓他不得不狠勁地搓臉,一陣就把自己搓成了關公。和尚,你好好睡著,等我打完了鬼子,我給你立一座碑,高高的,像一座塔那樣,我要在上麵刻上金色的字,人民英雄鄭沂之墓……不對,我不能隻刻鄭沂一個人的名字,我應該再刻上華中的名字,還有左延彪、大馬褂、張雙、宋一民、棍子、張旺發……刻上所有跟隨我打鬼子死去的兄弟的名字。
夜幕在不經意的時候降臨了,屋子裏的兩個人睡得死豬一般沉。
長利推門進來了,一把一把地推衛澄海:“起來起來,事情有變化,快起來!”
衛澄海一個激靈坐了起來:“怎麼了?”
長利把手在眼前猛地一揮:“鬼子明天要去嶗山掃蕩,目標就是你和你帶的隊伍!”
衛澄海睜圓了眼睛:“消息準確嗎?”
長利說:“準確,絕對準確!不然我不會到現在才回來……”大口喘了一陣氣,急促地說,“我先是去找了我的那個表親,沒等把事情對他說完,他就說,晚了,鬼子半夜就要集合,全部去嶗山,好象是因為嶗山那邊的遊擊隊最近太猖狂。我趕緊去找了我在城裏的一個妥實兄弟,那兄弟在警備隊當文書。我問他有沒有這事兒?他說,他們也是剛剛接到的命令,這事兒確實有!我直接趕去了俾斯麥兵營那邊,站在一個樓頂上往下看,果然看見鬼子兵在往卡車上搬炮彈什麼的……”
“我得馬上走!”衛澄海一把拽起了還在迷糊著的朱七,“兄弟,帶上家夥,馬上回山!”
“這麼晚了,出得去嗎?”朱七嘟嘟囔囔地坐了起來。
“長利,你馬上去找一下玉生,讓他開車送我們出去。”
“不用了,我帶你們出去……”
“太慢啦!”衛澄海一把將長利推了出去。
收拾停當,衛澄海和朱七剛點了一根煙,玉生就一頭撞了進來:“衛哥,用車嗎?”衛澄海閃身出門:“趕快把我安全地送到嶗山,那裏有幾百個兄弟等著我!”玉生不敢多問,風一般衝到了前麵。長利站在車門前猛地拉開車門,衛澄海拽一把朱七,雙雙跳進駕駛室,卡車嗡地一聲衝了出去。衛澄海的眼睛裏射出箭一般的光,直直地盯著前方,不住地催促:“快,快!”
過了幾個關卡,前麵就是通往嶗山的那條崎嶇的山路了,衛澄海示意玉生停車:“你趕緊回去,別暴露了自己。”
玉生不停車,猛踩了一腳油門:“不要擔心我。”
風從車窗的縫隙透進來,嘶嘶叫著往衛澄海冷峻的臉上撲,衛澄海的臉冷得猶如雕塑。
山腳下的路細了,卡車開不進去了,玉生停下了車,一推衛澄海:“衛哥,一路順風。”
衛澄海摸摸他的肩膀,打開車門,縱身跳上了路邊怪石嶙峋的山坡,回頭一拱手,豹子一般竄上了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