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想法我搞不清楚,可是我知道跟著你幹沒錯。回嶗山以後你有什麼打算?”朱七問。
“打鬼子,幹革命!”衛澄海用力一咬牙,“不過,目前首要的是揪出那個奸細來。”
“對,”朱七點點頭,隨口問道,“然後呢?”
“有條鬼子船經過仰口港,我準備帶人‘別’了他,山上過冬的糧食沒有了,拿他們的東西換糧食。”
“在東北的時候我聽福子說,你過幾天準備去‘街裏’襲擊俾斯麥兵營?”
“有這個打算。兵營裏的情況不熟悉,得抽空去李村找一下長利。”
“這事兒我得去,”朱七咬了咬牙,“爭取在鬼子完蛋前夕,多殺他幾個鬼子保本兒。”
坐在一家小飯館裏,衛澄海要了一大缽子羊肉湯,將幾隻燒餅掰在裏麵,大口地吃。
朱七吃不下去,要了半斤酒,一口酒一口湯地喝。
下半晌的時候,兩個人出了飯館。
站在回旅館的那條路口,衛澄海摸了摸朱七的肩膀:“兄弟,你還是先回家吧,安頓好了就去嶗山找我。”
朱七猶豫著不走:“和尚他們的屍首怎麼辦?”
衛澄海說:“找不著了……以後我去籠山給他們燒香磕頭。” 悶了半晌,朱七抬頭說:“我走了以後你千萬注意著點兒,山上亂,別再出毛病。”
衛澄海嗯了一聲,猛地轉過身去,甩步就走:“放心!”
瞪著衛澄海的背影,朱七悵然若失,心忽然就空得厲害,眼前又浮現出下籠山時的情景,衛澄海在唱歌:壯士們,誌昂揚!拿起槍上戰場,殺日寇,蕩東洋,奪回我河山,保衛我爹娘……渾厚而低沉的歌聲回蕩在寂靜的大山之下。身後,烏蒙蒙的籠山漸漸隱沒在一片漆黑裏。丁老三也跟著唱了起來,恍惚中,朱七聽見有無數個聲音從四麵八方彙聚過來:
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
把我們的血肉築起我們新的長城,
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
每個人被迫著發出最後的吼聲!
起來,起來,起來!我們萬眾一心,冒著敵人的炮火前進……
朱七身上的熱血一下子沸騰起來,不行,我現在不能就這樣回去,我要殺鬼子!我要為我死去的親人和兄弟報仇!
熱血激蕩著他的血管,朱七幾乎站不住了,踉踉蹌蹌地朝衛澄海的背影追去:“衛大哥——我不走了,我要跟你回去!”
火車經過藍村的時候,朱七的心抽得緊緊的,他不敢把頭伸出去看窗外,那裏有他熟悉的光景,他害怕自己哭出聲來。
衛澄海想把陳大脖子曾經去朱家營找過桂芬的事情告訴朱七,害怕他再去東北找陳大脖子,便放棄了這個念頭。
去年春上,衛澄海派鄭沂去過朱七的家,因為他聽孫鐵子說,漢奸們還經常去朱七家騷擾,怕他們家再遭折騰。鄭沂回來說,他們家還是那個樣子,朱老大好了,張金錠也文靜了許多,除了整天哼哼著唱戲,基本不往外麵出溜了。朱老六找不著了,不知道去了哪裏。朱老大說,陳大脖子又去了他家一次,這一次在他家住了好幾天,鄉親們好說歹說才勸走了他。
下車的時候,兩個人都沒有說話,走出車站,雇了一輛黃包車,兩個人直接奔了李村。
找到長利家,衛澄海打發長利的兒子去城防隊喊回了長利。
長利一進門就埋怨衛澄海這麼長時間也不來看他,兄弟感情都生疏了呢。
衛澄海不說話,隻是笑。
午飯喝了點兒酒,吃飯的時候,衛澄海問長利:“俾斯麥兵營裏現在駐紮著多少鬼子兵?”
長利說:“不一定,有時候多,有時候少,長駐的還是膠澳聯隊的那三百來個鬼子。”
衛澄海從貼身口袋裏摸出一張紙,指著上麵的條條框框問:“這三百來個鬼子都住在哪幾個營房?”長利用筷子一下一下地點:“這裏有,這裏有,這裏也有。”抬頭掃了衛澄海一眼,“你決定要襲擊兵營了?”衛澄海牙齒咬得腮幫子都鼓起來了,收起那張紙,猛一點頭:“我決定了。”長利繼續盯著衛澄海看:“你可得想好了。青保大隊的實力那麼大,他們也沒敢去俾斯麥兵營,你能行?”衛澄海的口氣不容置否:“我能行!我的人比他們的人能幹,何況現在我也有鋼炮了。我都設計好了,先派人潛進去,找準目標就開火,打亂了他們的陣腳以後,我架在對麵房頂上的炮就開始轟這些雜碎。那邊的地形我熟悉,巴光龍也可以幫我。”長利說:“退路呢?鬼子的壕溝都挖到了山東頭,一旦不好,你們根本出不了青島。”“青島不是日本鬼子的!”衛澄海斬釘截鐵地說,“走不出青島去的不是我,是他們!”
長利乜著衛澄海看了半晌,悶聲道:“我不是說這個,我的意思你明白。”衛澄海將身子倚到牆麵上,胸有成竹地說:“別擔心,這個我有安排。從海上走,提前把船停在小灣碼頭,那邊幾乎沒有鬼子的巡邏艇。打完了仗,一齊上船,隻要是離開碼頭,我們就算勝利了。”長利說:“鬼子的炮艇速度快,火力也猛,你們逃得脫嗎?”衛澄海淡然一笑:“認識唐明清嗎?他是國民黨的人,他也拉了隊伍在嶗山。我提前聯係過他,他答應在海上接應我們,他們有一條火輪,盡管上麵的小鋼炮威力不如鬼子,但是狙擊一下那是沒有問題的。再說,我的兄弟大部分是當地的漁民,他們在海上闖蕩幾十年了……”“澄海,”長利打斷他道,“你不用多說了,我支持你幹這事兒!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先前我聽說你一個表親在兵營裏當廚子?”衛澄海問。
“明白了,”長利灌了一口酒,“吃了飯我就去找他,讓他再刺探一下鬼子的準確位置。”
“這是一方麵。最主要的是,我想讓他想辦法帶幾個人進去。”
“帶幾個人進去?人進去了,武器呢?你們總不能空著手進去吧?”
“他不是經常出來買菜嗎?武器容易帶進去,就看他的本事了。”
“這事兒有點難度,”長利皺起了眉頭,“這樣,趕緊吃飯,完了我馬上進城,先聯係上他再說。”
“不管有多難,你必須把事兒給我辦了。”
匆匆吃了飯,長利說聲“等我的消息”,披上衣服閃出門去。衛澄海捏著酒瓶子,不停地喝酒。朱七說:“我聽福子說,你是因為董傳德罵你是胡子才殺他的?”“那隻是一個理由,”衛澄海道,“他不但罵我是胡子,還罵我是漢奸……實話告訴你吧兄弟,衛澄海我從來就沒做過胡子做的事情!盡管我在東北的時候曾經混在胡子堆裏,可是我從來沒有跟著他們去折騰百姓,我幹的全是殺鬼子的勾當。後來我從東北回來……”笑了笑,摸著下巴說,“這你都知道的。我曾經折騰過百姓嗎?沒有,我不幹那樣的事情!我吃過大戶,可是那是些什麼樣的大戶?用我們共產黨的話來說,那是些土豪劣紳,應該吃他們!他們的財產是從哪裏來的?剝削、壓迫!你都看出來了,打從日本鬼子侵占了中國,當漢奸的都是哪些人?都是這幫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