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立新一聽田戈說“講完了”,立即把臉轉向劉家兵和董正友說:“你們兩個搞後勤的,總不能光聽戲不唱戲吧?”
“我們今天先當一回聽眾,下一回一定唱一段給你們聽。”劉家兵求救般地望著田戈說:“再說,咱們也歇得差不多了,該上金剛台去看看了。”
“這一回,先記個賬,下一次讓他倆連本帶利還上。”田戈站起來,拍了拍屁股。“咱們抓緊時間去看翠雲山的頂峰,金剛台。”
太陽越升越高,路越走越難。風越刮越大,樹枝越擺越有勁。
田戈一邊弓著腰往上走,一邊在心裏吟道:
山翠樹滴露,
鶯鳴脆如笛;
花開豔若染,
日暖透我衣。
觀外憶英雄,
林邊說軍機;
忽見天地廣,
更感白雲低。
躬身問老農,
何處最壯麗?
老農指後笑,
心曠神自怡!
這是田戈所在部隊班師回到原駐地的第十天中午。
田戈在政治處副主任閆永福辦公室門前停住腳步,輕輕地敲了三下門,聽見裏麵傳出“進來”的聲音後,推開門,走進屋裏。
“副主任找我有什麼指示?”田戈看著閆永福說。
閆永福說了句“你坐下吧”,接著說:“這一段時間,你帶領報告團到地方做報告,感受咋樣?”
田戈不假思索說了句“感受很多”,接著說起他來之前在日記本上寫的話:“其中最大的感受是,對人民群眾有了新的了解和認識。我覺得,我們可愛的人民,既是中華民族的中流砥柱,又是軍隊的堅強後盾,更是振興中華的希望之所在。”
“是啊,由於自衛還擊戰,是近三十年來不得不打的一次大仗;由於這一仗,取得了輝煌的戰果,打出了國威,打出了軍威。因此,所有參戰的官兵,自然就成了世人敬佩、愛慕的人了。”閆永福看了田戈一眼,用手指輕輕地敲著桌麵說:
“你知道我讓你來說什麼事嗎?”
田戈想了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艾玉蘭的回信來了吧?”
“這隻是其中的一件。”
閆永福從抽屜裏拿出信,遞給田戈。“小艾在信中說的一些話,還是很有道理的。不過,從你讓我寫信的動機和想法上看,你做得也很對。”
“還有一件是啥事?”田戈紅著臉問。
“是你老鄉吳立新的事,而且問題比較嚴重。”閆永福的臉色陡然一變,“你的這個老鄉,講起話來一點不考慮原則和政治。他對提幹晚有看法,想不通,這可以理解。但是,即使是再有意見,也不能說這種出格的話呀!他說他當排長是沾黎筍、範文同的光。他的事,已經被政委知道了,在全團幹部會上點名批評他,很可能隻是問題的開始。你趕緊找他談談,讓他盡快找直政股長、幹部股長承認錯誤,然後,再去找政委作深刻的檢討,以爭取寬大處理。”
“謝謝副主任,我一定把你的指示轉告他。副主任,我可以走了吧?”
“好,你可以走了。”
田戈出了閆永福的辦公室,小跑般地回到宿舍。他輕輕地反鎖住門,走到椅子前麵坐下來,掏出信紙,開始看信。
田戈看了“尊敬的閆副主任:您好!”仿佛覺得信上的內容變成了艾玉蘭的聲音:
“看了你的信後,我為田戈有您這樣的好首長感到高 興和欣慰。我和田戈既是一個班的同學,又是同時成為校籃球 隊隊員的。在上學期間,我們相處得比較好。他參軍到部隊以後,我和他一直保持著通信聯係,而且有好長一段時間基本上是一個月內至少通三、四封信。雖然,我們也曾中斷過聯係,但在他為搶救戰友被炸壞左手的時候,我給了他很多安慰。在我響應毛主席關於限製資產階級法權的號召,由工廠下到農村的時候,他對我的鼓勵和支持也很大。因此,我曾經多次思索過,我與田戈的關係,既是同學關係,又不完全像同學關係。
“說句心裏話,我從心眼裏喜歡他,我也不是不想把我們的關係往應該發展的方向發展。然而,我多次在信中給他暗示,都如同對牛彈琴一樣,沒有一點反應。特別是在他第一次探家的時候,他明明沒有手表,卻又不接受我真心誠意送給他的手表,於是我不得不認真權衡我倆的事了。他雖然失去了一隻手,但他畢竟是全軍區宣傳的典型模範人物;而成為典型模範的他,不可能愛我這個由工人到農民而又由農民當工人的普通人。所以,我由農村再次回到工廠的時候,準確地說是我從報紙上看到他成為軍區宣傳的典型的時候,才與第一次到工廠時的那位多次向我求愛的團委書記確定了戀愛關係。
“尊敬的閆副主任,田戈在這個時候,托你提出這個問題,完全是從不想耽誤我和不想愧對我的角度考慮的。雖然他說的事情為時已晚,但是他這種能設身處地為別人著想的品德,實在令我感動和敬佩。他不愧是解放軍這所大學校培養出的好模範。我真誠地懇求您繼續關心他,幫他找一個好伴侶。祝您身體健康,工作順利!田戈的同學,艾玉蘭。”
田戈把信裝進信封,眯著眼睛在心裏說:“既然我當初讓閆副主任寫信的目的,是為了證實比我大一歲的她是不是在等我,擔心如果她真的在等,而我又另選別人,會把她害得太苦、太慘;既然我不是一心一意地想要她,那麼也就沒必要計較她信中內容的真假了。”
田戈把信封放進抽屜裏,合上抽屜,接著在心裏說“這個吳立新,怎麼能說這種出格的話呢!我多次提醒他,說話要分場合、看對象,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言多必失,禍從口出。可他就是記不住,一遇到不順心的事或看不慣的事,依舊愛感情用事,信口開河。這下好了,捅了個大馬蜂窩。唉,事情已經出了,光生氣沒用。即便是把吳立新狠狠地訓一頓,也沒啥實際意義了。還是按照閆副主任說的辦,趕緊找他談談,幫他想想辦法。”
田戈站了來,轉過身子,快步向前走去。
藍藍的天空,飄浮著一片淡淡的薄雲。
一陣和煦的微風,吹得麥田碧波蕩漾。
一群五顏六色的蝴蝶,在田野裏翩翩起舞。
路邊白楊樹上的葉子,被微風吹得“沙沙”地響著,好像在抒發心中的喜悅。
田戈、魏誌強和吳立新三個人一邊低著頭走路,一邊想著各自的心思,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走到去機井房的岔路口時,田戈一看小路被澆麥水弄得濕糊糊的,於是改變了主意。 “咱們到那邊大沙坑裏,找個地方坐一會兒吧。那個沙坑是附近農民,為賣沙賺錢而毀田挖的,有一百多平方米,除了拉沙用的坡道外,最淺的地方也有三米多深,即便有十幾個人藏在裏麵,十米之外的人也發現不了。”
到了沙坑裏麵,田戈等魏誌強和吳立新坐下後,有意平靜了一下自己的心境。“立新,我跟你曆來是棒槌拉胡琴──直來直去。我和誌強找你出來,就是想問問,你是不是說過‘當排長是沾黎筍、範文同的光’這句話?”
“我說過。”吳立新低著頭說。
魏誌強:“你跟誰說的?”
“指導員。”吳立新抬頭看了田戈和魏誌強一眼,又趕快低下了頭。
田戈鬆開了緊咬的牙齒,“你把事情的詳細經過,講給我們聽聽。”
“前天下午,我找指導員要求探家。指導員說,現在連隊的工作忙,讓我暫時代理一段副指導員,等新副指導員到任後再探家。我問他新副指導員是誰,他說是通信連的司務長。說實在的,我對提不提職務倒不在乎,可我一聽新提的副指導員是通信連的司務長,心裏頓時就火了起來,他除了會拿剃頭刀,會扛二蛋,還會幹啥?憑什麼能當副指導員!他那個二等功咋立的,誰不知道。窮雞巴轉遊,瞎貓碰個死耗子,有啥了不起。當時,我心裏一火,就氣呼呼的跟指導員說,他啥時候上任與我沒關係,反正我要探家。指導員問我是不是因為沒當上副指導員有想法,我說別說是副指導員,就是指導員這個官,我也不在乎。指導員聽了我的話,臉色猛然一變,說就憑你這個樣子,當個排長就不錯了。我本來就有火,又被指導員往火上澆了一盆油,於是就啥也不顧地說,我當排長咋啦,我當排長也不感謝你們,我當排長是沾黎筍、範文同的光。”
田戈為了控製自己的情緒,用手掐著腿說:“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呢?”
“我覺得我說的是實話。如果黎筍、範文同不讓他們的部隊在我國邊境挑釁,那麼,這一場仗就打不起來;不打這一仗,我肯定當不成工兵排長。”
田戈瞪了吳立新一眼,搖了搖頭。“真話,也不能隨便說,要看對象看場合。就拿我們團這次自衛還擊戰後報的戰果來說吧,大家都知道那消滅敵人的數字有水分,但是誰也不敢公開說,隻能私下裏嘀咕。打仗時軍裏麵下到我們團的那個幹事,就是因為向上麵反映了這個問題,受到了領導的批評和責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