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誌強:“我記得那老人在給任剛算命時,沒有說這種七言一句的話,隻是說他的命硬,近期家中有災,注意提防小人。他說的後一句話,好像是平地木,注意防什麼火。”
吳立新:“霹靂火。”
魏誌強:“對,是霹靂火。那老人說了這句話後,還舉了山上的樹怕火的例子。”
水麵上又飄過來一片樹葉,剛才那一片早已無影無蹤了。田戈看著隨水飄流的樹葉在心裏說:“雷電,可以理解為火;戰爭,可以理解為火;槍炮、炸藥、彈藥,也同樣可以理解為火。我被炸藥炸掉了手,但後來確實是‘塞翁失馬’的結局,應驗了那老人的話。任剛的情況,同樣跟那老人所說的一樣--從雲台山下來的第二年,他父親就去世了;在師教導隊集訓,他背了個偷錢包的‘黑鍋’;部隊進入戰備之前,我們四個人在一塊談論打仗的事,隻有他莫名其妙地說了安排後事的話。難道那位老人真的有先見之明?!”
田戈突然顫栗了一下,有意把目光移向遠處的天空。
魏誌強看著田戈的神態,忍不住喊了聲“田戈”,接著說:“你是不是還在想那老人說的話? ”
田戈點了點頭,“我覺得那位老人,可能是一位精通占卜、看相的高人。”
“說他懂得占卜、看相,我信。但我覺得他不一定是高人。我聽人說,占卜算命的人,說的都是些含含糊糊、模棱兩可、能進能退的話。與我家相鄰的孟大爺就會算命。前年,我探親跟他閑聊時,他跟我說,算命也有訣竅。”吳立新看了田戈一眼,接著說:
“首先要仔細觀察來人的神色和願望,如果琢磨不透,最好說些閑話;第二,得會旁敲側擊,巧妙地套取來人的家底,身世;第三,趁來人不留意時突然發問,使他在措手不及中吐露真情;第四,要察言觀色,判斷真假,順水推舟,該嚇唬時嚇唬,該恭維、安慰時就恭維安慰。他還對我說,父親為兒子問卦,一般是希望兒子富貴;兒子為父母問卦,多數是父母親遇到了不順利或者不幸的事。按照上麵說的訣竅做,一般來說,可以算個八、九不離十,讓來算命的人心服口服。”
魏誌強:“有些算命人,確實靠能進能退、模棱兩可的話騙人。至於雲中山的那位老人,究竟是這種巧於應變的人,還是有真本事的高人,恐怕誰都說不清楚。”
田戈歎了一聲,“你倆剛才說的話,都很有道理。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有些東西,確實很難說清楚啊!”
此時,田戈發現頭頂上的木棉樹枝上,有幾隻不知啥時候飛來的小鳥。鳥的嘴是灰色的,鳥兒在蹦跳時發出的啼鳴聲,猛一聽好似嗩呐獨奏《百鳥朝鳳》中的一種鳥,仔細一聽,又覺得比嗩呐中的鳥叫的好聽得多。他看著水中的樹枝倒影在心裏說:“通信連的司務長,打仗前還是團管理股的理發員。他在山洞裏發現了一挺高射機槍,純粹屬於偶然。在他上山之前,五連一排已經收剿了一遍。難道這也是人們常說的命運?!”
魏誌強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明天是星期天,咱們一塊去看翠雲山,怎麼樣?”
田戈點著頭說了聲“好”,接著說:“我正想輕鬆一下!”
魏誌強:“既然如此,那這事就由我和立新安排,怎麼樣?”
“你們辦事,我放心!”田戈笑著說。
太陽笑了,笑得像勝利凱旋的勇士。
霧散了,散得隻剩下幾縷魂魄。
路邊的小草,喜笑顏開地搖晃著身上的水珠,哼著甜美的小曲。
田戈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興致勃勃地背誦著早晨即興構思的詩:
日出原野曠,
霧散空氣新;
青苗與天連,
碧峰露倩影。
老天想成全,
凡人豈無情;
昨天歎落雨,
今日唱天晴。
田戈背誦完詩,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
“不許動!”劉家兵突然從竹林中竄出來,站在路中間笑著對田戈說:“政工幹部,應該處處走在前麵,你每次都在後麵。”
這時,魏誌強等人紛紛從竹林裏走了出來。
“吃苦的時候,政工幹部靠前。現在是享受, 政工幹部自然要靠後。”田戈伸手看了看表,“我今天是按時到達,既不靠前,也不靠後。”
金國柱與田戈握著手說:“萬事俱備,就差你這東風了。”
“我不是東風,老天爺才是讓我們如願以償的東風。”田戈指著天說。
吳立新附和著說:“田戈說得對,昨天下午下了一陣子雨,後來又晴了,東風應該是老天爺。”
魏誌強往田戈的身旁靠了一步,“時間差不多了,咱們按原定計劃行動吧。”
“好!按計劃行動。”田戈笑著對大家說:“開進的順序,應該是工兵排長吳立新在前麵開路,步兵排長金國柱跟著上,炮連副指導員魏誌強接著跟進,我和董正友在中間揀個便宜,軍需助理員劉家兵在後麵負責保障。你們看,我按照作戰原則安排的開進順序,行不行?”
田戈的話音一落,立即有四個人參差不齊地說著“可以”,隻有金國柱咧嘴嗬嗬地說:“田戈怎麼說,我們就怎麼辦”。
英安觀,座落在翠雲山頂部的南端。
上了山頂,魏誌強喘了口氣,對田戈說:“從下往上看,幾十株古鬆,像一把把巨大的綠傘,籠罩著觀院。從上往下看,左邊怪石林立,右邊木秀草深。懸空飄灑的瀑布,在太陽的照耀下呈現著雲氣霞煙,讓人看得心曠神怡。”
田戈麵帶微笑:“我有同感。”
一行人走進安英觀的大門,映入眼簾的卻是一派蕭條、淒涼的景象。
田戈一邊往前走一邊在心裏說:“從這破兮兮的樣子看,安英觀肯定名氣不大。”
進了賜福殿,劉家兵站在殿內大木柱旁邊搖了搖頭,“這個破爛不堪的地方,居然叫賜福殿。這個滿身灰塵,連鼻子眼睛都看不清楚的家夥,居然能給人賜福,真是天大的笑話。”
董正友用胳膊碰了碰劉家兵,遞過去的眼色明顯帶著不讓他亂說的意思。
田戈往前走了幾步,看著塑像說:“看衣著穿戴,這是一位清朝官員的塑像,如果把塑像擦幹淨,重新裝飾打扮一下,就好看了。”
吳立新弓著身子在塑像的底座下看了一會兒,高興地說:“田戈,這裏寫的有字。”
田戈:“什麼字?你念給我聽聽。”
吳立新用手抹掉底座上的灰塵,“這上麵寫的字是,衛國名將馮子材。”
金國柱自言自語:“馮子材?這馮子材是哪一路神仙,好像沒有聽說過。”
田戈轉過身子跟魏誌強說:“誌強,這馮子材是清朝末期的民族英雄,對吧?”
魏誌強點著頭說:“對。”
“我好像在哪裏看到過這人的名字。”吳立新摸著頭說。
魏誌強笑著說:“真是不巧不成書。我昨天剛從《清史演義》中看了這一段內容。”
“那你趕快講給我們聽聽。”金國柱說話時,用胳膊碰了魏誌強一下。
“我看這樣吧,”田戈看了大家一眼,“誌強是邊走邊講,咱們是邊走邊聽,順便找個地方坐一會兒。”
“這馮子材原是清朝的一位老將。1885年初,法軍進攻越南北部的涼山。駐守的清軍放棄涼山,經鎮南關逃回廣西。後來清政府起用了老將馮子材,負責指揮對法作戰。馮子材上任後,在鎮南關內挖深溝、築長牆,構築了堅固的工事。後來,法軍借助槍炮方麵的優勢攻打鎮南關,不少法軍已越過了長牆。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年近70歲的馮子材將軍,手持長矛,足蹬草鞋,身穿短衣,猛地吼了一聲,率領他的兩個兒子躍出戰壕,向敵軍殺去。在他的鼓舞下,全軍將士爭先恐後地衝入敵陣,展開肉搏戰。這一仗清軍將士刀矛飛舞,殺聲震天,法軍被打得丟盔棄甲,聞聲潰逃。這一仗,就是著名的‘鎮南關大捷’。”
吳立新打斷魏誌強的話:“那‘鎮南關’,就是現在的‘友誼關’吧?”
魏誌強“對。我們開進時看見的‘友誼關’,就是曆史書上說的‘鎮南關’。然而,由於清政府的腐敗、軟弱和無能,不但不能利用鎮南關大捷的有利形勢去乘勝追擊,而且聽從英帝國主義者赫德的慫恿,壓製前線將士的抗敵要求,與法國簽訂了《中法新約》,使中法戰爭以中國‘不敗而敗’、法國‘不勝而勝’的結局告終。我想,這裏的人之所以給馮子材建廟塑像,並作為賜福的神敬奉,既有對民族英雄的敬仰和愛戴之心,也有對清政府腐敗、軟弱的憤恨之意。”
董正友:“誰好誰壞,人民的心裏是有數的,為國家為人民做過貢獻的人,人民自然不會忘記。”
劉家兵紅著臉說:“聽了誌強的介紹,再想想我剛進殿時說的話,心裏實在慚愧。”
“俗話說,不知者不為罪。”吳立新滿不在乎地說:“別說你當時不知道那是馮子材將軍的塑像,即便你知道,你說的話也不過分,那塑像本來就髒嘛!”
“立新擦底座的時候,我估計那灰塵至少有一公分厚。”金國柱轉身看了一眼,接著說:“就這件事情,我對正友剛才說的話有點小看法。就憑這英安觀破破爛爛的樣子,這賜福殿裏的一片又一片蜘蛛網,這塑像上的陳年老灰,我懷疑人們早已把這位保家衛國的將軍,忘記啦!”
田戈苦笑了一下,長歎了一口氣,若有所思地說:“國柱的話,雖然是就事論事說的,但眼前的事實確實是這樣。為國家、為人民做過貢獻的人,人民真的不會忘記嗎?遠的不說,僅從鴉片戰爭到現在的一百多年間,為國家、為人民做過貢獻的人有千千萬萬,而被人民真正不忘的人又有多少呢?人民,是由一個個具體的人組成的,而具體的人,又大多是以個人的利益來看人待事的。當你給了他實惠時,他感激你,記住你;當他沒得到你的好處時,心裏麵自然沒有你的位置了。”
劉家兵、金國柱、董正友點著頭稱“是”,魏誌強皺著眉頭品味田戈的話,吳立新伸著大拇指說:“太精辟啦!”
魏誌強有意幹咳了一聲。“各位,前麵有一片樹林,咱們到那兒去歇一會兒,怎麼樣?”
“我舉雙手讚成。”吳立新說罷,邁著大步向前走去。
田戈等人在後麵跟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