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戰場上,人與人的感情最純真 關鍵的時候,陳連長力不從心(下)(3 / 3)

山巒、樹木,興高采烈展示著本來的麵目。

田戈看了看天上的太陽,邊走邊說:“山嶽叢林地區的氣候,就是怪!清早霧氣彌漫,能見度極差;中午烈日炎炎,曬得人身上冒油;夜裏寒氣四起,讓人冷得上下牙齒不停地打架。”

孫誌斌“嗯”了一聲,默默無語地跟在田戈後麵。

“孫誌斌,你知道連長為什麼讓我到六號陣地檢查嗎?”

“六號陣地上的一炮連一排,是加強到咱們連的,而你是從團裏下來的幹部,去檢查他們,更合適一些。”

田戈說了句“我也是這樣想的”,有意換了個話題:“你們家鄉開封,可是一座曆史悠久的古城喲!”

“是的。”孫誌斌抬起頭吸了口氣,“開封,曾叫大梁,後來又叫汴梁。曆史上有好幾個朝代在這裏建過都,因此有六朝古都之稱。”

“其實,開封的名字,源於春秋時代。我記得有一本書上介紹說,春秋戰國時期,開封屬於鄭國。鄭莊公在今開封城南朱仙鎮以東的古城村,修築了一座倉城,起名為開封,意思是開拓封疆。至於開封的名勝古跡,你肯定比我清楚。”

“開封的名勝古跡,我小時候就聽人說過。第一個是北宋年間建成的大型琉璃塔,因為它通體都是琉璃磚砌成的,並且顏色跟鐵一樣,所以叫‘鐵塔’。第二個是位於城東南的禹王台,聽說早在二千五百多年前,晉國的著名大音樂家師曠曾在這裏鼓吹奏樂,後人便稱此地為‘吹台’。明朝時,為了紀念治水的大禹,在這裏修建了禹王廟,因此又叫禹王台。第三個是相國寺,相國寺是北齊天保年間建的,初名為‘建國寺’,唐睿宗時改名為‘相國寺’。相國寺中最有名的寶物,是清朝年間的‘千手千眼觀音菩薩’,這尊用高二丈的白果木雕成的佛像,不僅雕工精細而且像真的一樣。”

“沒有了?”

“我知道的就這麼多。”

“還有一個名勝古跡,龍亭,你忘記說了。清朝初年,在明朝周王府煤山的基礎上,修建了一座萬壽亭,作為節日朝賀的地方,所以稱作龍亭。龍亭前的石獅子,大殿前雲龍石階等石雕,都是宋代的雕製品。”

“田幹事,您到我們開封去過?”孫誌斌問完話,暗自在心裏說:“田幹事肯定到過開封,不然的話,他怎麼能知道得這麼清楚!”

“我至今還沒有去過,但是我早晚得去看看。也許你不相信我說的話。實話跟你說,我是從一本書上看到的。這本書不僅介紹了開封的曆史和名勝古跡,而且還介紹了有史以來發生在開封地區的主要戰例。可惜我現在除了記得解放戰爭時期攻打開封戰役的主要情況外,其他的戰例隻記得個大概。”

“田幹事,您的記憶力怎麼這樣好?”

“我的記憶力不能算好,如果好的話,絕對不會隻記住這一點點東西。”

“我知道,你們機關的首長都愛謙虛。”孫誌斌扭臉看了看田戈,“連隊的戰士們,不僅佩服你的英勇頑強精神,而且還讚揚你的記憶力好。你在十多天裏,竟能隨口叫出大部分戰士的名字。”

“那也不是因為我的記憶力好,而是我動了腦子,想了辦法。”

“田幹事,我聽說,你寫的詩特別好。你能背一段給我聽聽嗎?”

“可以。我把為悼念袁世貴寫的詩,背給你聽。”

田戈舔了一下嘴唇,深情地背道:

沒有鮮花,

沒有祭酒;

小詩幾句悼戰友,

衷腸不須多訴。

保祖國,

獻忠心;

救戰友,

捐軀顱。

盡忠報國不怕死,

馬革裹屍何曾憂。

生死之人難見麵,

夢中相逢也常有;

君不見,

淚長流。

“太好了!”孫誌斌激動地擦著眼睛說:“你還沒背完,我眼淚就出來了。”

此時,傳來哨兵的喊聲:“站住!口令?”

孫誌斌大聲說道:“加強,回令?”

對方答道:“防禦!”

過了一會兒,田戈、孫誌斌走到離塹壕約10米處時,哨兵越出塹壕,行著持槍禮說:“田幹事,你好!”

“是石寶貴,”田戈還著禮說:“你辛苦了!”

石寶貴昂首挺胸:“首長辛苦!”

“田幹事,”孫誌斌扭過臉請示道:“您看是先找曹排長,還是先到班裏去?”

“先找曹排長。”

曹忠紅的掩體,設在六號陣地製高點的右側,與一炮班的掩體挨的比較近。田戈站在掩體前往四處看了看,滿意地點了點頭,心想:“嗯,這地方不錯,視線開闊,無論敵人向哪個陣地發動進攻,都看得很清楚。”

“曹排長,田幹事來檢查工作了。”孫誌斌邊走邊喊。

“田幹事,您辛苦了。”曹忠紅敬著禮說。

田戈笑嗬嗬地還著禮說:“還是你們炮兵老大哥辛苦!”

曹忠紅指著一個炮彈箱說:“田幹事,你請坐!”

“戰士們的情緒怎麼樣?”田戈一麵說話,一麵走到炮彈箱前坐了下去。

曹忠紅坐在田戈對麵的炮彈箱上說:“總的來看,戰士們的情緒是想打仗。這兩天沒有聞到火藥味,好多人都覺得心裏發急,手心發癢。田幹事,是不是又有新情況了?”

田戈搖了搖頭,神情嚴肅地說:“今天早晨,連裏開了支委會,我列席參加。會議認為,由於這兩天沒有出現敵情,一些戰士的警惕性有所放鬆,不能嚴格遵守戰場紀律,決定在分頭進行檢查的同時,召集班長開會,開展一繃緊、三增強競賽活動。一繃緊,就是繃緊時刻準備打仗的弦;三增強,就是增強敵情觀念,增強遵守戰場紀律的自覺性,增強抓緊時機提高軍事本領的積極性。你們排的情況怎麼樣?”

“你剛才說的問題,我們這裏也存在,而且有的問題比您說的還嚴重。比如,昨天下午,三班的兩名戰士竟敢既不請假、也不帶武器,到山下邊的小河裏去洗襯衣,簡直是膽子大到了極點,拿生命當兒戲。我當時真想跺他倆一腳。後來,我把他倆狠狠地訓了一頓後,打算在今天吃午飯碰情況的時候,跟各班班長講一講,讓他們好好抓一下敵情觀念和戰場紀律問題。”

田戈打斷曹排長的話:“為了防患於未然,我的意見是現在就召集他們來。”

“好,我馬上讓一班長派人去通知二班長、三班長過來。”

“通知的時候加上一句話,讓各班的副班長暫時負責工作。”

曹忠紅說了聲“是”,站起來向掩體外走去。

守在岩洞口的通訊員穀衛國,高興地站起來小聲說:“田幹事,您回來了。”

田戈在岩洞口處停住腳步,“連長他們回來沒有?”

“早回來了。他們吃了午飯就休息了。不過,他們在休息之前跟我說,等您回來後告訴他們一聲。”

田戈“別告訴他們了,讓他們好好地睡一會兒吧,晚上的情況比白天複雜。”

穀衛國:“田幹事,您也去休息一會兒吧。”

孫誌斌:“對,田幹事,您也休息休息。”

“這樣吧,”田戈舔了舔嘴唇,“我現在一點睡意都沒有,倒不如你倆先去休息,等一會兒我想睡了,再叫你們來換我。”

孫誌斌本想讓田戈休息,但是一看田戈說話時遞過來的眼色,隻好用胳膊碰著穀衛國說:“咱們服從命令,按照田幹事的指示辦。”

田戈走到岩洞旁邊的一塊石頭上坐下來,從挎包的夾層裏拿出日記本,揭開包裹日記本的塑料紙,開始看袁世貴的日記。他看了一會兒,小聲念道:

“近幾天,來連隊探親的人實在是太多了。連隊的連、排幹部共有九位,現在已經有五位幹部的愛人來了。四個結了婚的班長,也有三個人的愛人來了部隊。至於到部隊來的新戰士的父母、哥、姐、未婚妻等親屬,我估計有四、五十人了。仗,肯定是要打的。一旦打起仗來,誰也說不清自己是生是死。正是這個緣故,幹部和戰士們的親屬們才不辭勞苦,千裏迢迢到部隊看望自己的親人,即使是賣糧、賣豬、賣雞蛋,也心甘情願。山東籍新戰士劉士昌的父母,就是賣完了家中所有的值錢東西,才湊夠了路費!難道他們不知道軍人的天職,就是服從命令嗎?難道他們不懂得這種看望不僅勞命傷財,而且還會增添新的、更大的痛苦嗎?”田戈舔了一下嘴唇,接著念道:

“通過與他們的接觸和交談,我深深地感到:他們不僅知道,懂得,而且知道、懂得的相當多。但是,這種父與子、母與子的血肉關係,姐與弟妹與哥的手足關係,妻子與丈夫、未婚妻與未婚夫的休戚相關、命運相連的關係,讓他們非這樣做不可!他們表麵上說的全是鼓勵的話,其實他們的心裏很難受。他們明明知道,這很可能是最後一次見麵,但是在親人麵前卻一點兒都不流露。

“我理解他們的心情,我把每一個來隊探親的人,都當作自己的親人對待,即使是一天之內幹十多次收拾住房、到老鄉家聯係臨時住房的事情,我也覺得應該;即使是自己天天抱著大衣到班裏去跟別人‘打通腿’,我也沒有怨言。人心都是肉長的,如果不是馬上要打仗,誰都不會自找苦吃,自找罪受!副指導員又在外麵喊我了,可能又有誰的親屬來隊了,看來我今晚上又得去打通腿了。打通腿倒沒什麼,隻是我的這篇日記沒能寫完,實在是有點可惜。”

田戈眨了一下眼睛,接著看日記,紙上的內容漸漸變成了當時的情景。

――三連連部一間房屋裏,午飯後。

田戈坐在桌子後麵的椅子上看書,袁世貴提著開水瓶走進屋裏小聲說:“田幹事,有開水了,要不要往你保溫杯裏加一點?”

“不用加。”田戈放下書,看著袁世貴說:“你現在有閑空嗎?”

“有,你有事?”

“我想問你一件事。”

袁世貴走到田戈身旁,“什麼事?”

“你家裏怎麼沒來人看你?是不是你沒有寫信?”

“寫了,我沒有告訴家裏部隊要打仗的事。”

“你為啥不告訴家裏?是怕他們擔心掛念?”

“這一段時間,我一見到連裏有親屬來隊,就在背地裏難過一陣子,有好幾次還掉了淚。我何曾不想在上戰場之前讓他們來看一看我,我也看看他們呢?我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有感的大活人啊!但是,每當我心裏難受時,我就用掐虎口穴或緊咬嘴唇的方法克製自己。有一次,我竟不知不覺地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我這樣做,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袁世貴歎了一口氣,接著說:

“家中的境況,我很清楚。娘有哮喘病,隻能幹點家務,弟弟、妹妹都在上學,一家人的生活全靠爹一個人掙工分維持。所以,我既不願意讓他們為這沒有多少實際意義的看望,付出付不起的代價,也不忍心讓他們因為我而過那種雪上加霜的苦日子。”

“據我所知,你已經有兩個老鄉的父母來過了,一旦他們跟你父母說起打仗的事,你不怕你的父母責怪你?”

“我也想過這事,老鄉的父母回去以後,他們就啥都清楚了。也許爹和娘要責怪我不該說謊,會罵我不該不讓他們來看。他們的心情,我能理解。俗話說得好,可憐天下父母心!當爹娘的,知道了自己的兒子馬上要去打仗的消息,即便是傾家蕩產也會來看一看,何況我又是家裏兄妹三人中的老大呢?唉!但願爹娘能夠理解我的良苦用心。”袁世貴抬手擦了擦眼淚,“你還有別的事嗎?”

“沒有了。”

“那我走了,有事你盡管吩咐。”

――淩晨。

天空漆黑,星星閃著寒光。

袁世貴跟著副指導員向德全查完哨往回走的途中,向德全說:“下一班該連長帶班,你去叫他吧。”

袁世貴猶豫了一下,“好吧。”

袁世貴拿著查哨牌一麵走一麵自言自語:“副指導員叫我去喊連長的用意,我心裏清楚:第一,他愛人到部隊才五天,部隊後天就要出發,他能早回去自然比晚回去好。第二,我喊連長起來接查哨牌比他直接去喊好一些,有回旋餘地。”

袁世貴站在連長住室的窗子下麵準備喊的時候,被屋裏傳出的說話聲止住了。

陸秀梅:“你們真的後天就走?”

陳培剛:“這還能有假!”

陸秀梅:“唉!你準備的咋樣啦?”

陳培剛:“準備的差不多了。連隊的動員,今晚上已經搞過了。明天一天是個人準備時間,至於我嘛,那就更簡單了。你後天上午一走,我把被子一捆,就可以了。”

陸秀梅:“我問的不是這個準備!”

陳培剛:“那是麼子準備?軍令如山倒,軍令下來就得準備,你又不是不曉得。”

陸秀梅:“你心裏除了準備、軍令,到底還有沒有我?!”

陳培剛:“當然有你,我心裏麵隻有你一個。你要不信,我現在就把心掏出來給你看。”

陸秀梅先是“嘿嘿”笑了兩聲,而後好像是打了連長一下,傷心地說:“你知道我這次來的目的嗎?”

陳培剛:“我怎麼會不知道呢!第一,你是專門為我送行的。第二,你想在打仗之前給我懷個孩子。當然,這第二條最重要,也最讓我感動。”

陸秀梅:“既然你知道,怎麼還是這個樣子呢?”

陳培剛:“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這一段太忙了,累得不行了。”

陸秀梅歎了口氣,“那你現在閉上眼睛摟著我,啥也別想,我來幫幫你。”

突然,遠處傳來的槍聲打斷了田戈的思緒,他一麵迅速地裝著日記本,一麵觀察發出槍聲的地方。

“是哪裏打槍?”陳培剛站在岩洞口看著天說:“是信號彈!”

“加上前三顆綠色信號彈,正好是‘三綠兩紅。’”田戈指著天說。

“前三顆,真的都是綠的?”常思賢看著田戈說。

田戈高興地說。“一點不錯,前三顆全是綠的。”

“勝利了!”陳培剛把帽子往空中一拋,手舞足蹈地喊道:“一線部隊的總攻勝利了!我們勝利了!”

田戈緊緊地握著郝思賢的手,激動地說:“勝利了!我們勝利了!”

戰士們紛紛越出塹壕,有的大聲歡呼,有的把帽子拋向空中,有的流著淚水相互擁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