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戈說了聲“懂”,猶豫了一下,“政委,有個問題我可以問嗎?”
“說吧。”政委眯著眼睛說。
“崔樹萍隻不過是右派的女兒,怎麼能算作敵人呢?”
“因為,她成為敵人的可能性很大。”
“您,您怎麼知道?”
“俗話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會打洞。退一步說,即便崔樹萍不算敵人,但是,按照地、富、反、壞、右的排列,她父親應不應該算作敵人?”
“應,應該算作敵人。”
“那你為什麼還要去看他,並且給了他二十元錢?!”
“我,我當時可,可能是一時糊塗。”
“這不是一時糊塗的問題!你們縣有沒有生活困難的貧下中農?”
“應當有。”
“你不去看生活困難的貧下中農,而去看一個右派分子,這是一時糊塗的問題嗎?不是!這是分不清敵我的大是大非問題!你是一個革命軍人,而且還是一個先進典型,在這個最基本的立場問題上犯了錯誤,可以說是一個嚴重的錯誤,你說應當怎麼辦?”
“我一定深刻檢查自己的錯誤,接受組織的批評教育和處理。”田戈瞄了政委一眼,“組,組織上準備怎樣處理我,您,您能告訴我嗎?”
“組織上準備怎樣處理你,我肯定不能告訴你。你先回去寫檢查吧,要從政治上、思想上、黨性上深刻檢查,爭取從輕處理!明白嗎?”
田戈點著答了句“明白”,看著政委說:“我,我可以走了嗎?”
“可以走了。”
田戈說了聲“是”,站起來敬了個禮,轉身離去。
出了政委辦公室,田戈垂頭喪氣地走著,像被霜打的秧苗一樣。
快走到花池時,田戈看見保衛股長走了過來,於是強裝著笑臉說:“邢股長您好!”
邢股長陰沉著臉說:“我正在到處找你,走,跟我走一趟!”
田戈愣了一下,“您,您不是跟我開玩笑吧?”
“我跟你開什麼玩笑?!”邢股長瞪了田戈一眼,用命令的口氣說:“走!”
田戈搓著斷臂前端說:“到哪兒去?”
“到保衛股,我找你談話。”
田戈皺了一下眉頭,心想:“部隊有句俗話: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保衛股長找談話。他為啥要找我談話?因為啥事?”想罷,抬眼看著邢股長說:“請問,您現在能告訴我要談的內容嗎?”
“去了你就知道了。走吧!”
田戈跟著邢股長走進保衛股辦公室,看見裏麵的擺設與往常不一樣――正麵牆上貼著白紙橫幅,上麵有‘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八個黑字;牆下有張桌子、一把椅子,離桌子五米遠處,有一把孤零零的椅子,心想:“看這陣勢,好像是審問,而不是談話。”
邢股長走到桌子後麵坐下來,指著那把孤零零的椅子說:“坐吧。”
田戈走到椅子前麵,坐了下去。
邢股長乜斜了田戈一眼,“牆上橫幅上的字,你看見了吧?”
田戈咬了一下嘴唇,“看見了。”
“看見了就好,你說吧。”
“說什麼?”
“說你的政治問題!”
“我不明白,我有什麼政治問題?!”
邢股長冷冷一笑,“你當然有政治問題!你向組織隱瞞你的社會關係,就是政治問題!”
“我還是不明白,我向組織隱瞞了什麼社會關係?”
“你不要跟我裝糊塗,裝糊塗就是抗拒,抗拒就得從嚴!”
“我沒有裝糊塗。”
“那好,我問你,你小時候,是不是認了一個名字叫張得道的幹爹?”
田戈皺著眉頭說了聲“是”。
“張得道是個叛徒,你為什麼要認叛徒做幹爹?”
“當初,我年齡小,是我父母叫我認的,我父母當時並不知道他是叛徒。文化大革命開始後,我們家知道了他是叛徒後,就跟他劃清界限,再也不來往了。”田戈搓著斷臂前端挺了挺身子,“請問邢股長,幹爹,是否屬於社會關係的範圍?”
“嚴格講,應當不屬於。不過,你是先進典型,要另當別論。”
“先進典型也是人,為啥要另當別論?”
“先進典型不同於一般的人,所以要另當別論。”
“是憲法中的規定,還是黨章中的規定?”
“都不是。”
“既然都不是,那就不能算作我的政治問題,何況我早已與他劃清了界限。”
“那就先把這個問題放到一邊。”邢股長幹咳了一聲,用手指輕輕地敲著桌麵說:“說說你在道德品質方麵的問題!”
“道德品質方麵的問題?!”田戈乜斜了邢股長一眼,歪著頭說:“尊敬的股長同誌,我可以直言不諱地告訴您,我在這一方麵沒有問題!”
“真的沒有一點問題?”邢股長冷笑著說。
田戈不假思索:“真的沒有一點問題。”
“我如果說出了你的問題呢?”
“您說吧,我洗耳恭聽。”
“你手淫,就是道德品質的問題!”
“手淫?!我不明白,什麼是手淫?”
“手淫,就是用手擺弄自己的生殖器,直到流出精液為止,以取得快感。”邢股長白了田戈一眼,“老實說!你有沒有手淫過?”
“有過。”田戈低著頭說。
“你為什麼要手淫?”
“有天夜裏,我起來解完手躺到被窩裏後,那家夥還是硬梆梆的,怎麼也睡不著,於是我就想用手把它摸軟,沒想到越摸越硬,越摸越想摸,直到淌出了粘液那家夥軟了為止。後來,一出現這樣的情況,我就這樣辦。不過,我覺得這不應當算作道德品質問題。我摸自己的家夥,又沒有影響別人,怎麼能是道德品質問題呢?”
“你手淫的時候,沒有想過女的?”
田戈說了句“沒有”,心想:“別說我當時沒有想過,即便想了,也不能告訴你!”
邢股長盯著田戈的眼睛問:“真的沒有?”
“真的沒有。”
“我給你10分鍾的時間,你好好考慮考慮,如果再不老實坦白你的問題,將會受到從重處理!”邢股長說罷,倏地一下站起來,向裏屋走去。
田戈用餘光看著邢股長的身影在心裏說:“我本來就沒有問題,你叫我怎麼老實坦白?難道你想讓我給自己上綱上線?!”
突然,從裏屋跑出來兩個戰士。他倆跑到田戈身邊,二話不說,把田戈架了起來,右邊的那個戰士對著田戈的腰部打了一拳。
田戈一下子驚醒了。他揉了揉眼睛,看著被月光照成淡紅色的窗簾在心裏說:“我怎麼會做這樣的夢呢?在上麵還沒有正式確定我為軍區‘雙學會’的代表之前,這個夢是好的征兆,還是不好的征兆呢?”
軍區第一招待所2號樓2樓會議室。下午。
正麵牆上,懸掛著馬、恩、列、斯、毛澤東、華國鋒的畫像。
坐在擺成長“口”字形桌子後麵的人,除了六位戰士全是幹部,每人的桌麵上個有一個白色陶瓷茶杯。
軍區組織部的焦副部長坐在背靠正麵牆的中心位置,田戈坐在焦副部長的右邊。
某軍的軍政委看著焦副部長說:“副部長,可以開始了吧?”
焦副部長點著頭說:“開始吧。”
“根據大會議程安排,今天下午是被軍區表彰的先進典型,分別到各代表團進行麵對麵的座談,來到我們代表團傳經送寶的模範人物,是‘雷鋒式幹部’田戈同誌,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表示歡迎!”
代表們立即拍起手來。
田戈趕緊站起來,敬禮致謝。
軍政委停住拍手,“下麵,開始座談,誰想好了誰先提問。”
會場沉寂了片刻之後,一位身材偏胖的幹部幹咳了一聲,看著田戈說:“我想問田戈同誌一個問題,你在這次‘雙學’大會,被評為‘雷鋒式幹部’後,是怎麼想的?”
“我想的很多。當初,我是抱著學習的目的,來參加‘雙學’會的。現在遵照大會的安排,來到老大哥部隊代表團參加座談,依然抱著來向各位首長和同誌們學習的態度。我被評為‘雷鋒式幹部’後,首先是內疚,因為我不過是在黨的培養教育下,做了一些應該做的工作,而黨卻給了我這麼高的榮譽,令我在激動的同時感到羞愧。我深深感到,自己與雷鋒相比,還有很大的距離,離黨和人民的要求,也有很大的距離。”田戈停頓了一下,接著說:
“這兩天,我時常想,應當怎樣報答各級黨組織對我的鼓勁和鞭策,通過反複思考,我覺得最好的方式,就是把榮譽歸功於黨和人民的同時,認真細致地查找自己的缺點和不足,明確新的目標,製定出新的計劃,以這次‘雙學’會為起點,自覺以雷鋒同誌為榜樣,努力學習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刻苦改造世界觀,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革命事業中去,生命不止,奮鬥不息,不斷地向黨和人民交上優秀的答卷。”
“田戈同誌,”一位身材偏瘦臉色微黑的幹部看著田戈說:“據我所知,演習用作顯示炮火的炸藥,通常為硝氨炸藥,一管炸藥為兩百克,如果離人不是太近,一般不會對人體造成大的傷害,就你當時的情況看,用腳踢走炸藥包還好一些,你為什麼要用手撿起來再扔呢?你當時是怎麼想的?”
“這位首長提的問題,以前也有人問過。第一,我參加完一個月的新兵訓練,就分到了一營機槍連,搞了三個月的生產,就被調到團電影組當放映員,對軍事方麵的知識了解的很少。當然,作為一名軍人,我在這方麵是不稱職的。第二,當我看見炸藥包落在沙排長和楊思賢身旁時,我隻擔心會把他倆炸傷,於是猛地撲過去,抓起炸藥包往外扔。在那一瞬間,我什麼也沒想,實際上也不可能想別的東西。”田戈看了提問題的幹部一眼,微笑著說:“我回答完畢。”
“我插幾句。”焦副部長慢聲細語地說:“剛才,這位同誌提的問題,完全是出於好心。田戈同誌的回答,很忠懇,也很實在。我們對這個問題,也做過一些了解,兩百克的硝氨炸藥,雖然威力不是太大,但是,用以引爆的雷管,卻相當於八百公斤的威力,爆炸後的雷管片,對人的傷害也不小。另外,我們樹田戈為典型,主要是宣揚他在危險麵前奮不顧身、舍己救人的精神。比如說,一個不會遊泳的人看見小孩掉到河裏,奮不顧身地跳下去救人,他跳到河裏後才知道河水並不深,而我們並不能因為河水不深,而否定他見義勇為、舍己救人的精神。好,我就講這些。”
一位戰士:“我提個問題。田戈同誌,你結婚沒有?”
田戈微笑著說:“沒有。”
提問題的戰士接著問道:“你成為模範人物後,有沒有女的給你寫求愛信?你對個人的婚姻問題是怎麼考慮的?”
“我成為模範人物後,至今還沒有收到過一封求愛信。關於我的婚姻問題,我覺得隻要與我誌同道合,能夠一心一意地支持我努力為黨的事業工作,就行。”
一位幹部:“田戈同誌,你準備在部隊幹多久?”
田戈:“我服從黨的需要,聽從組織安排,黨叫我幹多久,我就幹多久。”
那位幹部接著說:“你所在的部隊,是野戰部隊,隨時有可能執行作戰任務,那個時候你怎麼辦?”
“我雖然少了一隻手,但仍然是一名軍人。作為軍人,理所當然地肩負著保衛祖國的責任。這位首長提的問題提醒了我,今後,我應當在做好本職工作的同時,注意多學一點軍事方麵的知識,一旦黨和人民需要我上戰場的時候,能夠做一個讓黨和人民放心的戰鬥員和指揮員。”
人們自發地拍起手來。
田戈站起來敬禮致謝。
軍政委看著焦副部長說:“副部長,休息一會兒,怎麼樣?”
焦副部長點著頭說:“行。”
軍政委:“休息十分鍾,再接著座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