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左副處長,看待問題真左 麵對打仗,田戈主動請纓(上)(2 / 3)

“你真的想聽?”

“真的想聽。”

“‘靈感’這東西,看起來好像高深莫測,讓人捉摸不透。其實,文學創作中的‘靈感’, 是作家對生活材料思索過程中的精神表現,是作家對生活的強烈感受而爆發出的思想火花。王國維曾經在《人間詞話》裏,用古代的詩詞概括了產生靈感的三個階段,‘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是第一階段;‘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是第二階段;‘眾裏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是第三階段。如果把靈感這個問題講得更精煉一點,那就是敬愛的周總理所總結的八個字――長期積累,偶然得之。”

田戈本想把毛巾遞過去讓韓幹事擦擦汗,但又不願打斷他的話,隻好把拿起的毛巾重放在床欄杆上。

“文學創作中的許多關鍵地方,許多畫龍點睛之筆,基本上都要靠靈感去完成。因此,古代作家、評論家、美學家,曾經用‘神化’、‘妙語’、‘靈眼’、‘靈感’等詞語強調靈感的創造性。如, 蘇聯詩人馬雅可夫斯基寫詩時,為了表現一個孤獨的男人對他愛人的柔情, 整整想了兩天一夜。他第三天夜裏睡下時頭很痛,什麼也沒想出來。睡夢中,他終於找到了他所要找的詩句。他迷迷糊糊地跳下床,在黑暗中用一根燒焦了的火柴棍在卷煙盒上寫下了‘惟一的腿’這四個字。”韓士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興致勃勃地接著說:

“早上起來,他想了兩個多小時,才弄明白煙盒上寫的‘惟一的腿’,是所想的詩句:我將保護和疼愛你的身體,就像一個在戰爭中失去了的,對任何人都不需要了的兵士愛護著,他惟一的腿。類似馬雅可夫斯基這樣的事例,在中外文學家中還可以舉出一些。”

“我聽人說,不失去理智或陷入迷狂,就得不到靈感。這話對嗎?”

“不對。藝術創作中的‘迷狂’,並不是真迷狂。它是靈感的一種具體表現形式,是人的精神專注於某一對象而產生的高度興奮。靈感是有意識的,是通過長時間的藝術構思激發出來的,而不是盲目地、不受理智控製的東西。有人曾經用‘李白鬥酒詩百篇’的詩句,來論證飲酒與寫詩的關係,但是,古往今來喜歡喝酒的人多如牛毛,而李白則隻有一個。所以,黑格爾說,要想煽起真正的靈感,心裏麵必須先有一個明確的內容,而用藝術方式去表現的內容,單靠心血來潮或者外部的刺激是產生不出靈感的。法國的馬蒙特爾曾經坐在地窖裏麵對著六千瓶香檳酒,卻沒有絲毫的詩意衝到他的頭腦中去。”

“韓幹事,像我這種人能不能出現靈感。”

“當然能出現。每個有強烈生活感受、豐富知識積累和艱苦藝術構思的人,都能出現靈感。 清代的陸世儀說過這樣的話,人性皆有悟,工夫不可斷;悟頭始發,如石中有火,必敲擊不已,火光始現;然得火不難,得火之後,須承之以艾,繼之以油,火方能不滅。比如,你剛才寫的這首短詩,本身就是靈感的產物。但是,靈感的突發性、短暫性,又決定了它不可能擔負大的創作任務。比如,數千字乃至上百萬字的小說,全靠靈感去寫,肯定沒法完成。”

“你能不能幫我找一本這方麵的書看看?”

“書,倒是有一本。不過,這本書被童幹事借去了,等他還了以後,我讓人帶給你。”

“你的電影文學劇本,快寫完了吧? ”

“還早著呢!這一段正處在卡殼階段,也許是在等靈感吧。”

韓士民慢悠悠地合上手中的扇子,“田戈,我給你提個建議,好嗎?”

“你盡管吩咐。”

“我認為,你不能再這樣不顧身體地拚命幹了。弓弦如果張得太緊,箭反而射不遠,萬一拉斷了弓,就不能再射了。人的身體,也是這樣。”

“我明白您的意思,身體是革命的本錢。”田戈感激地看著韓士民說:“您也得多注意自己的身體。”

“我跟你是一樣的毛病。”韓士民聳了聳肩,“劉幹事探親很可能今晚上回來,你今晚上在這兒住,明天我倆一起去看他,怎麼樣?”

“不行,何副主任讓我晚飯前趕回去。現在幾點了?”

“五點過五分。”

“我得走了,正好去搭乘五點半的汽車。”田戈說完話,立即動手收拾東西。

韓士民拿起床上的藥,裝進田戈的挎包裏。“我送你到車站吧。”

“就這一個挎包,你沒必要陪著我做‘日光浴’。再說,你也該去上會兒班了。”

“噢,對了,還有一件事情差點忘了。”韓士民輕輕地拍著頭說:“我老鄉讓我過兩天去拿排結石的藥方,等我拿到後就讓人帶給你或者寄給你。另外,你如果在團裏弄藥不方便,給我打個電話,我在這邊想辦法幫你弄。”

“先向你表示感謝,到時候看情況再說吧。”田戈把挎包往肩上一放,伸出右手說:“我該走了,咱們再見。”

“好,再見。”韓士民握著田戈的手說。

田戈和韓士民揮手告別時,窗子外邊的樹上突然響起蟬的鳴叫聲。

團部招待所:2號房間。中午。

茶幾上放著一個煙灰缸、一個玻璃茶杯。

劉冬波坐在茶幾左邊的藤椅上,田戈坐在茶幾右邊的藤椅上。

劉冬波往煙灰缸裏彈了彈煙灰,“上個月,我跟隨副主任到軍區開會,見到文化總站的鍾站長了。”

田戈一臉驚喜:“真的!他身體好嗎?”

“他身體不錯,精神也很好,他還讓我代他問你好。”

“太感謝他了。鍾站長真是一個好領導。”

“在我的印象中,他的確是好領導。”劉冬波扭過臉,看著田戈說:“你知道你是怎麼被提幹的嗎?”

“我不知道”。

“鍾站長跟我說,自從總站知道了你舍己救人的事跡後,一心想讓你成為放映戰線上的典型,曾經多次跟師裏的領導打過‘暫時不要動你’的招呼。可是,師首長卻把這招呼理解成暫時不把你提為幹部。”劉冬波抽了一口煙,接著說:

“去年二月上旬,師政委到軍區開會,鍾站長同政委敘談到你的情況時,聽說你還沒有提幹,問是怎麼回事。當他聽政委說了事情的緣由,知道師裏誤會了他的意思時,建議師政委盡快解決你的提幹問題,讓你當電影組長或者文化幹事,師政委則從你的身體和工作需要考慮,讓你當電影組長。另外,鍾站長還跟我說了件有關你的另一件事。”

“啥事?”

“前年報你為全軍優秀放映員稱號的事,你還記得嗎?”

田戈點著頭說:“記得。”

“你知道為什麼沒批嗎?”

“不知道。”

“鍾站長說,軍區政治部把你的材料報給總政文化部後,文化部又很快把材料報給了當時的總政主任張春橋。由於當時張春橋需要的是‘頭上長角,身上長刺’的典型,所以在材料上批了句‘此人不宜宣揚’。鍾站長還說,這事是他到北京參加全軍文化站長工作會議時,文化總站站長告訴他的。現在,這份材料還放在總政的檔案庫裏。”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我在總政招待所白等了一個月。”田戈說完話,接著在心裏說:“塞翁失馬,安知非福。幸好張春橋沒批,他如果批了,說不定我還跟著受牽連呢。”

“張春橋反對宣揚你,對你來說,是壞事變好事。他如果宣揚了你,你還麻煩了呢!好時勢,造英雄;壞時勢,出孬雄。政治上的需要,既能使人平步青雲,也能使人一落千丈。比如,你我都知道的那位戰鬥英雄,以前 本來還是挺不錯的,隻因參加了王洪文舉辦的理論培訓班,跟著放火燒荒,結果弄的聲名狼藉,至今還在隔離審查。”

“俗話說,人心不足蛇吞象。他是自作自受!說句實在話,我一直認為自己不過是做了一點應該做的事情,而黨和人民給予我的榮譽已經夠大、夠多的了。七五年抗洪救災,團裏給我報一等功,軍裏沒有批,我沒有一點想法。至於那報批全軍優秀放映員稱號的事,我當時就沒抱多大希望。當然,從後來的情況看,沒批準反而是好事。”

“你的結石病,好一些了嗎?”

“還是那樣,不疼的時候沒事,一疼起來就難以忍受。”

“治病不能急,得慢慢來。”劉冬波端起茶杯,喝了口水。“你現在的處境怎麼樣?”

“跟以前大同小異。”田戈苦笑了一下,“還是得夾著尾巴做人!就拿上個月的調級來說吧,按照文件規定,團裏可以用機動指標給我調級。可是我要不要調級,一時成為大家的談論話題。”

“你要沒要呢?”

“別說當時的機動指標少,符合條件的人數多,即使是隻有我一個,我也不會要。我在傳達文件的當天晚上,就分別找了幹部股長和政委,彙報了我的想法,堅決不要這個調級指標。”

“你做得對。這樣一來,別人就無話可說了。”

“我當時也是這樣想的。可是,還是有一些人說閑話,說我是為了出風頭,為了沽名釣譽。”

“純粹是小人之見!對這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閑言碎語,權當放屁得了。在那些混蛋們的眼中,即使你把心掏出來,他們也會說你掏的是假心。不過,你做了自己願意做的事,問心無愧就可以了。”

“我也這樣想的。”

“我下午就得回去,你有事需要我辦的事嗎?”

“謝謝!我沒有啥事可辦。”田戈站起來,敬著禮說:“祝您一路順風!”

劉冬波點了點頭,“注意保重身體!”

“是!”田戈敬著禮說。

夜間。

室外,明月當空,地上如同撒了一層白銀。

室內,床、桌子等物品朦朧可見。

田戈弓著身子睡在被窩裏,正在做夢。

――團政委辦公室的門虛掩著,田戈站在門前喊了聲“政委”,等到屋裏傳出“進來”的聲音,推開門走進屋裏。

田戈停住腳步,看著政委恭敬地說:“政委,您找我有何指示?”

政委合上文件夾,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你坐吧。”

田戈走到藤椅前麵,坐下去後挺直了身子。

“近來,有人向我反映了你的一些問題,我找你核實一下,你一定要實事求是,如實回答,明白嗎?”

田戈點著頭說了句“明白”,不動聲色地在心裏說:“從政委的神色看,這次談話比上一次嚴肅,好像反映的問題比較嚴重。是誰向政委反映的?反映的是啥問題?我好像沒有什麼嚴重的問題呀!”

政委看了田戈一眼,“你是不是有一位名叫崔樹萍的女同學?”

“是。”

“崔樹萍的父親是右派,對吧?”

“對。”

“你與崔樹萍有沒有戀愛關係?”

“沒有。”

政委盯著田戈眼睛說:“真的沒有?”

“真的沒有。”

“你探家期間,有沒有到崔樹萍的墳墓祭奠她這件事?”

“有。”

“你明明知道她是右派的女兒,為什麼還要去祭奠她?”

“我,我當時主要覺得,覺得我曾經傷害過她,有點對不住她。有一天下午上課的時候,太陽光通過窗口玻璃反照到她的臉上,她兩次叫我把窗口關上,我都沒理睬她,她隻好自己走過來關上窗戶。可是,當她剛回到座位時,我便伸手把窗戶推開了,氣得她臉色蒼白,不停地掉淚。”田戈瞄了政委一眼,接著說:

“還有一次,在我換上軍裝的當天晚上,她和我班的團支部書記到我家看我,第二天我就跟一位同學說她追求我,結果此事傳開後,弄得她好一陣子在同學麵前抬不起頭。”

政委看著田戈說“就這麼點兒事?”

“就,就這些事。”

政委板著臉說:“你真糊塗!”

田戈不由得愣了一下,呆呆地看著政委。

“當初,你不給她關窗戶,說她追求你而你不理睬她,這恰恰說明你那時立場堅定覺悟高,能夠自覺地與他劃清界限,是正確的。而你去祭奠她,恰恰說明你的立場有了問題,是錯誤的。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人民的犯罪!你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