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讓蘇葉兒跟丟了李振。
蘇葉兒是柳樹灣有名的掃帚星。出生沒有一年她爹就病死了,她娘帶著兩個小孩沒法過活,於是將她賣給劉河劉三做童養媳,不料就在她十五歲那年,劉三卻被土塌死了。
劉三他爹想賣了她,可是沒人敢要,最後還是柳樹灣一個三十多歲的獵戶死了老婆的,托人來問,劉三他爹立即爽快地答應了。
那個獵戶姓程,為人老實,對蘇葉兒也還好,本以為就這麼過一輩子,不料這個獵戶卻不知怎麼地就被野豬的獠牙刺中胸口,傷口感染而亡。
蘇葉兒隻得一個人住在程家,靠給別人幫工度日,偶爾也會上山下套抓個野雞,埋夾子捕隻兔子、狐狸貼補家用。好在程家人丁稀少,也沒有人來趕她。
李振在馬家河怒殺龔公子,被兗州道士追殺數十裏,本就沒好利索的病情又複發了,走到柳樹灣地界,見天色已晚,就打算找戶人家借宿。
山裏人煙稀少,蘇葉兒的丈夫又是靠打獵為生,所以莊子離其他農家格外遠些。
正在燒火做飯的蘇葉兒聽見自家的兩條獵犬低低地嗚咽兩聲,以為是什麼野物路過,不料獵犬又威嚇地叫了兩聲。
這兩條獵犬極其有靈性,蘇葉兒知道是有人或動物想要闖進莊子。
她從炕頭摸出一把獵刀揣在懷裏,出門查看情況。
隻見一個亂發如草,胡子拉茬的男人,一手提著一把鍘刃,另一手用一根樹枝抵擋兩條獵犬的夾攻。
鍘刃磨得雪亮,不過也就是普通的鍘刃。
蘇葉兒急忙喝住兩條獵犬,李振見有人出來,向大門口閃了過來。
山裏的狗很凶猛,生人還真招架不住。
李振抬頭見是一個女人,不由一楞,不過還是說道:“這位大嫂,我從馬家河過來,想在你家借宿一晚上,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不方便!”
蘇葉兒冰冷地說道。
李振又是一楞,山裏人厚道,很少有人拒絕外人求助。不過,見蘇葉兒這麼幹脆,他也沒有多說,略一拱手,轉身就要離去。
“等一等,你生病了?”蘇葉兒突然問道。
“在下偶遇風寒,引得舊疾複發。一點小病不礙事的,多謝大嫂關心。”
“附近再無別家,你要投宿還得走很遠。天已經黑了,看你倒也不像個壞人,就在這裏將就一晚吧。”
蘇葉兒說道,語氣也稍稍有所緩和。
李振躊躇了一下,感覺渾身發冷,腳下發虛,也就不再執拗,抱拳說道:“如此麻煩大嫂了。”
這才仔細打量一下蘇葉兒,烏黑的頭發盤做一個髻,麵色白淨,雙眼如精心畫就一般,身材曲線豐韻有致。不過眼含霜色,麵容冷峻,眉心隱隱有憂傷之意。
蘇葉兒將李振帶到窯內,端來吃喝招呼李振吃過晚飯,吩咐李振就在窯內歇息,自己也去另外一隻窯洞內吃飯。
期間李振也曾問了一句:“你家大哥呢?”
“死了!”蘇葉兒冷冷地說道。
李振一臉尷尬,也就不再言語。
蘇葉兒吃過晚飯,將兩隻獵犬喚了進來,喂過獵犬,順手將獵犬係在門口。想了一下,又從門外取了根極其粗大的樹幹,將窯門頂了。
第二天一大早,蘇葉兒起身收拾,她一邊打掃院子,一邊聽李振的動靜。不料院子掃完,也不見李振出來,不由心中惱怒,走上去一腳將窯門踹開。
隻見李振蜷縮如一隻大蝦,在炕上昏迷不醒。
蘇葉兒呆了一呆,走上去摸摸李振額頭,火一般的燙手。
山裏缺醫少藥,不過山裏人都會一點常見病的療法。李振也隻是傷寒複發,所以蘇葉兒很快就采來草藥,熬製了一碗藥湯給他服下。
草藥很有效,下午李振就有好轉,隻是身體虛弱,被龔公子手下打傷的傷口也已潰爛,蘇葉兒雖然疑心這傷口的來曆,不過還是為他采些藥來外敷。
李振的傷雖然有所好轉,但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他也不得不在蘇葉兒家繼續住著,蘇葉兒待人雖然冷漠,不過照料卻很細心,眼見李振的傷病一天天好轉起來。
等李振能夠自由活動了,蘇葉兒拿來一把剪刀,李振猶自遲疑,蘇葉兒指了指他的胡須和頭發,將剪刀放在炕沿上,轉身離去。
家裏出事後,李振第一次用剪刀仔細修剪了頭發和胡須,整個人看上去清爽了不少。
李振感激之下,也盡力做些粗笨的活兒。雖然奇怪蘇葉兒家隻有她一個人,但有了上次的教訓,也不敢輕易問起。
山裏居住偏僻,也沒有人輕易到蘇葉兒家,所以雖然是孤男寡女,倒也不用怕別人說什麼閑話。
這天,蘇葉兒在山上的套子裏揀回兩隻兔子,李振將兩隻兔子洗剝幹淨,兩人的晚飯第一次有了葷腥。
李振狼吞虎咽地啃光一隻兔腿,抬頭看見蘇葉兒正雙手托腮,呆呆地看著他。
李振有些不好意思,撕下木盤中的一塊兔肉,遞給蘇葉兒道:“你也吃啊。”
蘇葉兒卻突然紅了臉,轉身出去了。
李振第一次見蘇葉兒臉紅,感覺這個女人其實很嫵媚,隻是不知道為什麼整天繃著臉。一時就有些失神發呆。
自從家人罹難之後,李振的心如同冰塊一般,沒有一點溫情。平日裏不是想著報仇,就是躲避仇殺。所接觸到的也全是險惡的江湖中人,過慣了快意恩仇的粗豪生活。
因為冷血,他幾乎殺掉了所有與他動手的江湖豪客,這才得了瘋閻羅的名號。
但這冰冷的血,卻被眼前的女人不經意的一瞥融化了。
蘇葉兒跑到做飯的窯洞裏,呆立半晌,這才感覺臉熱心跳,拿起筷子又放下碗,轉來轉去不知道幹什麼好。
吃過飯,李振感覺身體恢複得差不多了,於是乘著夜色來到院子裏,抄起鍘刃,耍了幾個刀花。
李振的刀法淩厲凶悍,多年的實戰使得他完全摒棄了花哨的架勢,加上迅捷的身法,這時候使將起來,半個院子如同落了寒霜一般。
使得興起,李振如瘋似魔,人隨刀轉,鍘刃脫手飛舞,而人如同刀柄緊緊相隨,人刀刹那間合為一體,在空中來去如風。
一聲長嘯,刀影如雪花隨風飄散,李振提了鍘刃立在那裏,氣勢如山嶽一般凝重。
兩隻獵犬嚎叫幾聲,夾著尾巴跑出大門不見了。
蘇葉兒聽見院子裏的響聲,驚駭地第一次忘記了給獵犬喂食。也第一次沒有將獵犬栓在門口。
夜裏,李振來到蘇葉兒的窯門口,伸手輕輕一掌,碗口粗細的頂門杠便被震為兩段。
一隻兔子在雪地上跳來跳去。厚厚的積雪覆蓋了所有的野草,饑餓的兔子找不到哪怕是一丁點草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