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半個時辰之後。
曹霑被老艄公的腳步聲與咳嗽聲弄醒了。他揉了揉臉,看著站在蓬門口的老艄公說:“老人家,王家集過了沒有?”
“過了有一袋煙的功夫了。”
“哦,您不想進來歇一會兒?”
“剛才本來想進去的,看見你睡著了,就沒有進去打擾。”老艄公邊走邊說。
老艄公在曹霑斜對麵的麻包上坐下來,掏出煙袋,捏了一撮煙葉放進煙鍋裏,打著火石點燃煙葉,津津有味地抽著,噴出的煙霧一團接著一團。
曹霑用餘光看著老艄公臉上核桃皮般的皺紋,突然想起奶奶的模樣,禁不住長歎了一聲。
老艄公磕完煙鍋,看著曹霑說:“公子爺,您貴姓?”
“免貴,姓林。”
“聽您的口音,好象是南邊人?”
曹霑“嗯”了一聲,接著說:“家在揚州。”
“林公子,有句話不知當不當問?”
“您說吧。”
“我約摸,您是不是有啥放不下的心事?”
“您何以見得?”
“大前年,有一個京考沒中的秀才,搭的也是我的貨船。他坐在船上,與您的神情差不多,也是寡言少語,時常唉聲歎氣。沒想到,船到了何家鎮碼頭後,我們在碼頭吃完飯買幹糧時,他竟然尋短見投河了。雖說他的死與咱沒啥瓜葛,也沒給咱帶來啥麻煩,但是,一想到他在咱船上呆了三、四天,咱當時若是勸他幾句,說不定還能幫他打消尋短見的念頭。唉,他才三十露頭,死得實在可惜啊!”
“如此看來,老舵手也是一位重情之好人啊!我的《紅樓夢》,主旨也是一個‘情’字,若是看書的人能解其中之味,我也就心滿意足啦!”曹霑暗自感歎了一番,笑眯眯地看著老艄公說:“老人家,聽您的話音,是不是擔心我也會同那個秀才一樣?”
“您得先說,您是不是同他一樣,也是京考沒中的秀才。”
曹霑靈機一動,低著頭說了聲“是”。
“沒想到我這眼睛看人沒有走神。”老艄公得意地抬手捋了捋胡子,“不過,不管您心裏有啥想法,我還真得勸您幾句,您別嫌我這老漢嘴碎多事。”
“我謝您還來不及呢!俗話說:聽人勸,吃飽飯。您有話,盡管說就是了。”
“依著我看,無論是誰,都難免遇到不順心的事。遇到了不順心的事時,得把心放寬些,多與那些不如自己的人比,就能想得開一些了。還有,人在世上,自己的命最主貴,隻要有一口氣,就是自己的;其它都不主貴,都不一定長久歸自己。” 老艄公幹咳了一聲,“有的人,官倒是當得不小,兩眼一閉,就啥都不是了;有的人,錢倒是撈得金滿箱銀滿罐,兩腿一伸,一個子兒也帶不走;有的人,活著的時候,兩口子好得了不得,還多次立下誓言,說在天願做什麼鳥,在地願做什麼枝,”
曹霑忍住笑說:“是比翼鳥、連理枝。”
“對。就是這話,孔聖人的蛋皮――文謅謅(紋皺皺)的,我老是記不住。”老舵手咧嘴笑了笑,“結果男的一死,墳土還沒幹,女的就嫁人了。”
曹霑用餘光看了老艄公一眼,不動聲色在心裏說:“他說的這些話,雖然與我寫的《好了歌》道理一樣,但遠沒有我說得深刻。”
“所以呀,人的命最要緊,活著比啥都好。”老艄公捏出一撮煙葉放入煙鍋裏,點著煙吸了一口。“林公子,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