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筱往桌子上的油燈裏添了一些油,油燈頓時亮了許多。她掂著盛油的瓦罐走到牆角,把瓦罐放在地上,接著直起腰,轉過身子看了看油燈的火苗,邊往回走邊哼著《桃花扇》中的曲兒:
眾愚民暗室虧心少,
到頭來幾曾曉,
微功德也有吉祥報,
大巡環睜眼瞧。
前一番,
後一遭,
正人邪黨,
南朝接北朝。
福有因,
禍怎逃,
隻爭些來遲到早。
李筱拿起書稿,一字一句地看著。
過了一會兒,李筱放下書稿,右手托著下巴思索。
這時,曹霑走了進來。他叫了句“筱兒”,邊走邊說:“我去的正是時候,若是再晚一會兒,就看不見石頭他們吃的飯了。”
李筱看著曹霑問:“他們吃的是啥飯?”
“相當於黑饃黑麵湯。”
李筱蹙了一下眉頭:“相當於黑饃黑麵湯,是啥意思?”
“用三成好麵摻上七成捂麥麵,做的饃與麵湯,是不是相當於黑饃黑麵湯?”
李筱點著頭說了聲“是”,歎了一聲。“我知道他們吃的飯,比給咱們做的飯要差一些,沒想到竟然差得這麼多!”
“是啊!我若不是親眼所見,也想不到啊!”曹霑端起茶碗,喝了兩口。
李筱猶豫了一下,“他們是不是真的到了這種地步?”
“是真的。我問過石頭,石頭說,今年收的沒捂的麥子,除了交皇糧、留種子,僅剩下了三、四鬥。石頭還說,他們每天還有饃吃,已經是很不錯了,有好多佃戶家,一天三頓都是紅薯葉煮麵糊糊。”曹霑略微停了一下,扭臉看著李筱說:“那天傍晚在紅薯地邊,咱們見到的那個名叫碾子的男孩,你還記得嗎?”
“記得。圓臉、大眼睛,身上被曬得黝黑,像塗了一層黑泥一般。”
“石頭說,碾子一家已經外出討飯去了。”
李筱看見曹霑的神態――眉頭快擰成了疙瘩、兩眼盯著油燈的火苗,心想:“我問一下,看看我猜得對不對。”
“霑哥哥,”李筱看著曹霑說:“你是不是打算幫他們?”
曹霑看著油燈的火苗“嗯”了一聲。
“你打算如何幫他們?”
“還沒有想好。你先去睡吧,我再想一會兒。”
“好吧。”李筱站起來掂起瓷壺給曹霑的碗裏倒滿了茶,放下瓷壺,轉身離去。
曹霑雙手托著兩腮,兩眼盯著油燈的火苗,覺得腦子裏好像有兩個人在爭吵-般――
甲:你想減免鄭、汪兩家今年的地租,改變原來定的分成比例,讓他們想辦法多接濟一些佃戶,這堪稱是行善積德之事。可是,你如此擅自作主,先斬後奏,你叔父能不生氣?
乙:叔父心地善良,而且又受過磨難,我行善積德做好事,何況鄭、汪兩位管家都是有功於咱家的老人,叔父怎麼會生氣呢!
甲:好,就算是你叔父不生氣,難道你嬸娘也不生氣?她若是心裏不高興,即便是當時不說,難道以後不在你叔父麵前說你的不是?不給你白眼看?
乙:我嬸娘壓根就不是那種人,你這純屬六個指頭撓癢――多一道子!
甲冷笑了幾聲:你以為你的嬸娘,還是你以前的嬸娘?俗話說,共患難易,同享福難。環境變了,人也在變。如今,你叔父是內務府的員外郎,你嬸娘是員外郎夫人。你把今日的員外郎夫人,依舊看成是昔日的嬸娘,是不是有點不識時務?
乙:我把她依舊看成是昔日的嬸娘,怎麼能算是不識時務呢?再說,這些田產,原本是我爺爺置的,依我的身份,應當有權處置。
甲:可是,你叔父是聖祖皇帝欽定過繼給你奶奶做兒子的,你嬸娘若說這些田產歸你叔父所有,你又能如何?
乙:即便是這樣,這些田產也應當有我一份,我把我減免的地租與改變原來分成比例後少的那些地租,算作我的那一份,不要了,難道也不行?
甲:若是你嬸娘硬說不行,你敢與她較勁?
乙:為何不敢?!
甲:你如何較法?
乙笑了笑:你等著看吧,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油燈火苗“劈啪”響了一聲,打斷了曹霑的想象。他站起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扭頭一看,隻見照在李筱被單上的月光,猶如一團銀花,於是“噗”地一下吹滅油燈,借著月光向床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