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灣:鄭管家堂房。晚上。
條桌上放著一盞油燈,油燈的火苗笑眯眯地看著觀音菩薩的畫像。
鄭管家坐在八仙桌的左邊,曹霑坐在右邊。每人麵前,各放著一個細瓷茶碗。
“少東家,您此番善舉,令老奴敬佩不已,感動不已。”鄭管家捋了捋胡子,“不過,老奴覺得,您還是等到征得老爺的許可後再做,方為妥當。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曹霑苦笑了一下,端起茶碗喝了兩口。“鄭爺爺,您操辦我與筱兒的婚事,花了多少銀子?”
“少東家大喜,老奴盡一點微薄之力,理所應當,不足掛齒,不足掛齒啊!”
“鄭爺爺,請您原諒我的不恭與不敬。我今兒既不管是否理所應當,也不管是否不足掛齒,我隻請您如實回答我問的事情,好嗎?”
鄭管家想了想,“好吧。”
“您操辦我與筱兒的婚事,花了多少銀子?”
“二十兩。”
“您家每年的地租,折合成銀子,是多少兩?”
“十五兩。”
“佃戶們種一年地,是不是連肚子都填不飽?”
“是的。如今種地,出力不說,確實沒啥掙頭。一年下來,得的口糧,隻夠吃半年,而且還得省著吃,農閑時一天隻能吃一頓幹的。若是今年秋裏收成不好,恐怕有一大半人家得外出討飯。”鄭管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但願老天開恩,保佑秋裏有好收成。”
曹霑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用餘光瞄了鄭管家一眼。“聽說,當年我爺爺燒買您的契約時,也是先斬後奏。這是不是真事?”
鄭管家臉上露著回憶的神情:“是真事。”
“您與我家簽的交地租契約,拿來了嗎?”
“拿來了。”鄭管家從懷裏掏出一張發黃的紙,雙手遞給曹霑。
曹霑接過契約,隨即放在油燈的火苗上。
鄭管家愣了一下:“少東家,您……您為何這樣?!”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曹霑把仍在燃燒的契約丟在地上,從懷裏掏出一張紙。“鄭爺爺,這是新契約,我已經簽過字了,請您過目、簽字。”
鄭管家接契約時,雙手顫抖了一下。他看著契約中的內容,眼睛濕潤了。
――江寧織造府西園正堂,正麵牆上懸掛著蘭、荷、菊、梅四幅屏。條桌兩頭各點著一枝大紅蠟燭,中央放著一座銅鑄半裸女像、手中托著一個帶擺的銀鍾。
棗紅色八仙桌上,放著文房四寶、一本翻開的書、一把紫沙壺。
鄭忠成走到門口,看見曹老爺正在吟詩,於是停住了腳步。
曹寅一麵踱步一麵吟道:
卯醉瞢騰墮玉鞭,
筍輿輕籍半程眠。
未妨花朵褰帷笑,
應共春山絮帽偏。
耳雜林風時一醒,
腹搖鼻息更頹然。
吳儂愛我知何語,
放浪江湖載酒船。
曹寅坐在桌子旁邊,端起青瓷蓋盅抿了一口。
鄭忠成小聲叫了句“老爺”,走進屋裏垂手侍立:“老爺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