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咱們一齊幹一盅,而後接著往下進行。”福彭端起酒盅,說了聲“幹!”眾人跟著說了聲“幹!”
曹霑皺著眉頭喝完盅裏的酒,眼睛濕潤了,腦海裏浮現出當年全家離開江寧時的逃難般的情景……
雍正十二年(1734)仲春的一天中午。
北京“十七間半房”:李氏住房裏屋。
梳妝台上的花瓶裏,插著三枝桃花;有的桃花瓣兒,已經枯萎。
李氏倚靠著床頭半躺半坐,手裏拿著念珠,春燕站在旁邊輕輕地給她捶背。
馬氏、於氏坐在李氏的斜對麵,李筱站在馬氏身邊,曹霈站在於氏身邊。
“娘,”馬氏看著李氏說:“您老人家這樣坐著有一會兒了,還是躺著吧,躺著得勁一些。”
於氏接過馬氏的話說:“娘,文君姐說得對,您還是躺著吧,別累著了!”
“不要緊,我這陣子坐著,比躺著得勁。”李氏微閉著眼睛說:“春燕,你去把霑兒的畫像和信拿過來,讓我再看看。”
春燕答應了聲“是”,邁著快碎步走到梳妝台前,拉開抽屜。
李氏抬眼看了看馬氏,“文君,霑兒走了有多少天了?”
馬氏:“十個月零十五天。”
李氏:“不對吧,我怎麼記的是十個月零十六天呢?”
馬氏:“娘記得對。把霑兒離開家那一天算上,就是十個月零十六天。”
“老太君,”春燕用雙手把畫像和信遞給李氏。
李氏端詳著曹霑的畫像,雙手顫抖,眼裏噙著淚花。
“霈兒,”李氏抬手揉了揉眼,“你把你霑哥哥的信,再念給我聽聽。”
曹霈走到李氏床邊接過信,小聲念道:“尊敬的奶奶,您老人家好!孫兒在遠方給您叩頭請安!我隨大表哥一路順利,如今到達安西亦已一月,一切都好,請奶奶不要惦念。此頌奶奶壽如南山!福似東海!孫兒曹霑書於安西大將軍行營。”
馬氏咬著牙忍住快要流出的眼淚,於氏悄悄地轉過臉擦去眼中的淚花。李筱看著李氏,心裏回憶著給曹霑送絲帕時的情景。
“霑兒就是心粗,走了這麼長時間才寫這一封信來。”馬氏歎了一口氣,“娘,都是我教子無方,望娘饒恕孩兒不孝之罪。”
“這不關你的事,霑兒不是心粗,而是傳信不方便。我聽他大姑媽說,就這封信還是裹在他們的信裏傳過來的。”李氏撚了撚念珠,“文君,金鈴,這一陣子我老是覺得我快不行了,很可能既等不到頫兒出來,也等不到霑兒回來了。”
“娘,您千萬別這麼說。”馬氏往前傾了傾身子,“您常對我說,吃五穀雜糧,沒有不得病的,得了病隻要不胡思亂想,過一陣子就好了。孩兒覺得,娘的病是偶感風寒所致,過幾天準能痊愈。”
於氏:“娘,文君姐說得對,您別胡思亂想。前天,霈兒他爹對我說,他出來後沒事就守在您身邊,孝敬您。再說,霑兒還等著給您看重孫子呢!”
李氏苦笑了一下,“我倒是想等到那一天,可是,閻王爺不一定讓我等啊!”
馬氏:“娘,您安心養病,啥都別想,等到三月三,我和金鈴領著他們一齊到廟裏許願,懇求閻王爺保佑您老人家健康長壽。”
於氏接著附和:“對,我們一齊到廟裏許願,懇求閻王爺保佑您老人家健康長壽。”
“娘,”馬氏猶豫了一會兒,“過……過幾天,我去跟霑兒大姑媽說,請她想辦法讓霑兒回來一趟,如何?”
“使不得,使不得。”李氏搖著頭說。“霑兒謀前程是大事,若是因此半途而廢,那還不如當初不讓他去呢!”
馬氏叫了聲“娘”,看著李氏說:“讓筱兒給您唱段曲兒,如何?”
李氏看了李筱一眼,“好吧。”
李筱一麵往前走一麵在心裏說:“此時此刻,我若是把霑哥哥給我表大媽寫的詞,稍微改一下,用《牡丹亭》的曲兒唱給大姑奶奶聽,也許更合適一些。”她停住腳步,小聲唱道:
一番風雨路三千,
把春暉恩澤齊來拋閃。
恐哭損康健。
求奶奶,
休把孫兒懸念。
李筱剛把“念”字的拖腔唱完,隻見李氏雙手抓著胸脯,臉色蒼白,趕緊走到李氏身旁,“大姑奶奶,您怎麼啦?”
馬氏、於氏圍在床前,一齊連聲叫“娘”。於氏心裏猛地一縮,連忙轉身對曹霈說:“霈兒,你趕快去請大夫來!快一點!”
曹霈答應了“是”,拔腿就往外跑。
眾人圍在床前,馬氏、於氏不停地喊著“娘,您醒醒”,李筱、春燕站在旁邊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