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裏悶得慌,呆在外麵心裏還爽朗些。”李氏雙手拄著拐杖說。“你洗罷了?”
“洗罷了。”
“累不累?”
“不累。”
“‘佑民觀’好看嗎?”
“遠處看還可以,進到裏麵就那麼回事,比江寧的‘金山寺’差遠了。不過,孫兒站在山上看運河時,感覺很好,又一次領略了李白登‘黃鶴樓’看大江的情趣。”
“喜愛山水者,樂在山水;喜愛寺廟者,樂在寺廟。所以,古人說,人喜山喜,人憂水憂,人悲樹悲。”
曹霑點著頭品了一會兒味,“奶奶,咱們啥時候搬到祖塋那邊去?”
“等鄭管家他們一收拾好,咱們就搬過去。”
“他們啥時候能收拾好?”
“我約摸現在已收拾得差不多了,說不定明天一早,鄭管家就來接咱們了。等到了那邊後,揀個好日子,我領你們去給你老太爺、太爺、你爺爺和你爹送點紙錢。”
“奶奶,”曹霑一臉疑惑:“他們還要花錢?”
“要。”李氏神情莊重:“陰間和陽世一樣,要麼有權,要麼有錢;有權能使磨推鬼,有錢能使鬼推磨。”
曹霑低頭想了一會兒,抬頭看了看天。“奶奶,您該回房了。”
李氏邁著步子說:“走,回房裏去。”
張家灣:曹家墓地。上午。
山崗,從東麵看,像一尊坐佛;從南邊看,像一隻臥虎。
曹家的墳塋,位於山崗的腹部。曹振言的墳墓座落在最上麵,下麵是曹璽與孫夫人的墳墓,兩人的碑名,均是康熙皇帝親賜的禦筆;再下麵是曹寅、曹荃(原名:曹宣,為避玄燁名諱而改。)的墳墓,兩人的碑名,也是康熙皇帝親賜的禦筆;最下麵是曹顒的墳墓,碑名為李煦所書。
此刻,曹璽墓上飄舞著紙錢灰片,如同一群戲耍的蝴蝶。曹顒墓前飄浮著青煙,如同一片哀傷的陰雲。
曹寅墓前,站著李氏,李氏後麵站著馬氏、於氏、曹沾、曹霈、曹雯。他們個個神情莊重,於氏微閉著眼睛,好像在祈禱。
李氏彎下身子拿了三炷香,對著長明燈把香點燃。她直起身,捏著香拜了三拜,弓著身子把香插進香爐裏。
李氏從懷裏掏出一塊黃綢和一枚銅錢。她把黃綢攤在地上,雙手捧蓋著銅錢說:“老爺,今天的事,你都看見了。家裏的情形也跟你說了。眼下急著定的事呀,是在哪兒落腳。落在通州呢,生活便宜,不用作難,沒事還能常來看看你;落在京城呢,有現成的十七間半房子,有個啥事呢,找親戚方便。另外,頫兒還在獄裏,還得找人打點。昨晚上,咱娘仨商量過了,今天在你麵前擲個銅錢,何去何從,由你定奪。要是讓我這奶孫三代落在通州,你就叫有字的一麵朝下;要是讓落在京城,你就叫有字的一麵朝上。”
銅錢,在黃稠上旋轉。
銅錢,搖晃著轉了兩圈。
銅錢,倒臥在黃稠上。
眾人,不約而同圍了過去。
曹雯指著銅錢說:“有字的一麵朝上!”
馬氏的眉頭舒展了,於氏懸著的心放下了。
李氏收起黃綢、銅錢,揣進懷裏。“老爺,既然你叫咱們落在京城,咱們就依你的意思辦。明天,我再來跟你好好敘話。你需用啥,先跟我言一聲,我給你帶來。”
李氏等人走下山崗,曹霑扭轉頭,看見一隻蒼鷹正在空中盤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