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好不容易掙紮著醒來,天色已黯,屋裏孤燈明明滅滅,一襲見得床榻旁設的木台上擺著隻白玉溫碗,碗裏盛了半碗湯藥,湯有七色泛著水光,熱氣尚未散去,嫋嫋盈起。他半靠著軟枕,抬手端過了藥碗,溫熱尚好,想來送藥之人方走不久。
藥碗近口,未嚐便覺藥味苦澀,怕是難以下咽。細聞之,又似含隱隱奇香,似攏了草香,這樣獨特的藥香,除了七色藤蘿,別無其他。服之可助內傷愈養,解除百毒,乃是百年難得一遇的療傷聖藥。
聽說,這天底下隻有兩株,念紅藥竟如此大方,將七色藤蘿給了他治傷,真是匪夷所思。頭一揚,藥湯滾入喉,苦澀難忍,還是下了肚,所謂良藥苦口,大抵便是如此。想來念紅藥也不會害他,就算要害他,至少也不會讓他現在死去。
擱下藥碗,雙腳著地,套上了竹綠布靴,起身的刹那隻覺腦袋有些昏沉,身子不禁一晃踉蹌著伸手扶住了床沿,待站穩後,這才敢緩緩鬆了手,輕輕動了動胳膊,隻覺身上傷口扯動一陣痛楚襲來,抬手輕輕撫著傷處,又在地上走了幾步,隻覺身上好了大半,除了一些皮肉傷,已無大礙。
隨手扯下雕花木屏上搭的衣袍,輕披在身。打開屋門,雙手攏在衣袍時,指尖劃過衣襟上繁複的花紋,垂眼一片詫異色。身上披的衣袍是嶄新的,那竹枝著墨間,秀骨逸姿,雖是他喜好的樣底,可這衣袍不是他穿來的那身。
顧不得多慮,人已匆匆朝門外走去。一路穿花錯石,行至苑門時,撞見正端了熱水往裏走的綺羅,忙止了步,神色匆忙地問其衣袍之事,綺羅端著熱水,沒有回話,隻是搖了搖頭,睜著古怪眼色,朝他指了指東麵的玉樞苑。
莊飛揚見其如此,便也明白了七分,拱手欲謝,綺羅卻已端著熱水不領情地兀自走遠了。莊飛揚回過頭望了綺羅單薄身影一眼,無奈地笑了笑,才往東麵玉樞苑走去。先前,早就聽聞這璿璣穀大有玄機,此番一入才驚覺果真名不虛傳。
聽聞,璿璣穀四大苑落與玉衡山三大峰成北鬥之勢,與天合轍,每至四時輪轉,天地相通,可換時令,搖光之峰直指當時,又與七星齊說,便知四方。彼時,璿璣穀正值初春時令,天色昏昏下,依稀見得苑中草尖青嫩,花蕊初開欲合,清寒透衣。
莊飛揚大病初愈,本該受不得如此寒涼入體,可他一時心急,腳下步履如飛,倒也不覺得身上寒冷了。待得他踏入玉樞苑時,天已黑盡,苑內遠遠懸著盞紅紙糊的燈籠,明晃晃地映得四下花木扶疏,春意漸濃。
穿過三重回廊,才得見念紅藥的影蹤。料峭春風撥得夜色微涼,念紅藥正獨倚闌幹,在一處八角亭中飲酒,清風吹過,飛簷上八角懸的銀鈴發出清越聲響,和著濃烈酒香,一陣一陣,仿佛穀底遠處傳過的縹緲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