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父親跟我說這句話時我都感覺異常溫暖,因為我知道他是想起了媽媽,於是,我將頭靠在他那寬闊的肩膀上,用右手輕輕拍打著他的後背以示安慰。可是,父親卻突然將我往外一拋,拋入了一個黑色的小水池中。我慢慢沉了下去,在腥臭剌鼻的黑水漫過我眼睛的那一刹那,我看到父親僵直著的身子如同雕塑一樣站在水池邊,雙眼中已滿是淚水,口中在喃喃自語,說,嫤裳,你就是爹的全部。
我在水中掙紮,由於沒有空氣,我越來越感覺沒有力氣,然後我就沉沉地睡了過去。睡了不知有多久,我突然醒了過來,發現四周很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沒有任何聲音。我很害怕,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因為在以前我醒來時,父親和藹的臉總會出現在我的眼前,對我微笑,如盛開的蓮花,然後我就感覺很幸福很幸福。然而這次醒來後迎接我的卻是黑暗,寂寞的黑暗。“我要爹爹!”我心裏想,隨即,身子便向上飄起來,如同一片羽毛一樣。當我飄出水麵時,看見爹爹依然站在水池邊,口中依然在喃喃自語,嫤裳,你就是爹的全部。
我飄在水麵上,不敢向前邁步,隻有大聲呼喊:“爹爹,爹爹,爹爹……” 當我想起自己不能言語時,口舌已經非常幹燥了,看著父親搖晃著身子將要離去,我急了,試探著向前邁出腳步,哪知,身子卻在徒然間飄了出去,隻到飄到爹爹的身前才停下。我驚喜交集,卻不害怕,因為我已站到我爹爹的麵前,站到一直在愛著我、疼著我、包容著我、保護著我的人的麵前。可是,爹爹依然像是沒有看見我一般向前走去,口中在說,嫤裳,你就是爹的全部。
我追在他身後,看著他突然間蒼老了十歲的身影,難過在心裏無窮無盡的漫延開來,我在心裏對他說,爹爹,您不要難過了,也不要再不理嫤裳了,嫤裳會乖的。我伸手去拉爹爹的手,卻發現我的手竟然從他的手中穿了過去,再試幾次也是如此。“怎麼會這樣?”我怔住了。當我回過神來時,父親也站在了洞外,隻聽見他的聲音從外麵飄渺地傳了進來,嫤裳,你就是爹的全部。
我不顧一切地向外衝去,在我的記憶中我從來沒有這樣奔跑過,這是第一次,我沒想過我跑起來也是如此的迅捷,如同一隻在狂風裏斷了線的風箏。可是,當我觸碰到外麵的陽光時,我的身子卻被狠狠地彈了起來。在飛起的那一瞬間我在想,這樣落下去一定會好疼好疼,我好害怕,因為我以前從來沒有疼痛過。身子被重重地摔在地上,我甚至也聽見了骨頭碎裂的聲音,然而,我全身上下卻沒有任何的疼痛感。我爬起身,看到父親的背影也消失在燦爛到撕裂人心扉的陽光下,不過,他的聲音卻從遠處傳來,嫤裳,你就是爹的全部。
而後我想,既然外麵的陽光如此無情,那我就等到晚些時候再回家去找爹爹。於是,我坐在洞口的一塊岩石上,看著太陽在蔚藍色的天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慢慢向天邊的山尖上垂去,最後卻仿佛被剌穿而四散開來,血跡染紅天邊。“終於可以回家了!”我心想。可是,當我離開洞口的時候,我看見我的身體在目光所能瞧見的地方都在似煙霧般四處漫延,越漸稀薄。我被嚇壞了,急忙回到洞子裏,這時,我聽到遠處有個聲音斷斷續續如同春天裏的綿綿細雨,仿佛在說,嫤裳,你就是爹的全部。
父親老是說:“嫤裳,你就是爹的全部。”可是,當嫤裳真正需要爹爹的時候,您卻在哪兒呢?我坐在洞口的一塊岩石上,天天盼著父親能尋來,對我說,嫤裳,你就是爹的全部。然而,我從洞口前的一棵樹掉下第一片樹葉開始等起,直到最後一片樹葉悄然落下,也沒能等到爹爹的到來。爹爹,嫤裳好害怕、好孤獨、好想您,您不要因為嫤裳犯下一點點錯誤就如此罰嫤裳好嗎?嫤裳以後會乖的。
夢碎的時候也就是洞口前那棵樹掉下最後一片枯葉的那天。在那天傍晚,我看到不遠處一片火紅,璀璨到耀眼的火紅將周圍的一切都吞噬在其中,顯得是那麼的可怕,那麼的震撼人心——我知道,那裏是我居住了十七年的地方。爹爹呢?他逃出來了嗎?如果爹爹能逃出來,那麼他一定會來找嫤裳的,因為嫤裳已經好乖好乖了。
可是我等了許久許久,爹爹還是沒有來,於是我知道,爹爹是再已不能來了。
我看著越來越密集的樹木;看著越來越急的瀑布;看著瀑布下越來越深的水潭;看著一批批小動物漸漸長大又漸漸死去;看著一個又一個的四季在永不停息的輪回著,我不知道自己在這裏等了多少年,是十年?百年?還是幾百年?我也不知道自己在這裏究竟等待的什麼?
我的心情從最開始的期待到沮喪再到麻木,我覺得自己應該好老好老了。
有一天,我看到四個人抬了一個巨大的黑匣子向洞口走來,我好害怕,因為那個匣子好黑好大,是我以前從來沒有見到過的。我向洞子跑去,躲藏在一塊岩石後麵,直到那幾人放下那黑匣子快要離開時我才想起,我應該去求他們將我帶出去見我爹爹的,如果我爹爹還像我一樣活著的話。可是,當我去拉他們的手時卻發現,與以前去拉我爹爹的手的情況一樣,我的手從他們的手中穿了過去,他們沒有理我。我生氣了,想用石塊去砸他們,可又害怕將他們砸傷,於是,我顧不得肮髒,到水池邊抓起一條魚向他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