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驅魔液汙染過的土地上,總會出現一些奇怪的現象。小孩子對此總是有著莫大的好奇心。維傑睜大眼睛看著那頂破爛的鋼盔,無視重力施加給它的影響,固執的將自己當做氣球隨風飄搖;森林中時不時會出現些奇異的生物,比如這隻剛剛從草叢中躥出來的飛天兔子——當然也是驅魔液造成的變異——它健碩的雙腿猛的一蹬,展開那對大如鵝翼的兔耳朵,追逐起那頂鋼盔來。隨著馬車的越來越深入森林,四周的光線慢慢暗了下來,森林中隱隱傳來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哀嚎,維傑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那令人恐怖的聲音令他越不想聽就越是拚命的撕扯自己的耳朵。這時,一隻大手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背。維傑頓時感到一股清涼的感覺從肩背傳來,那明顯是神術的產生的作用立刻使他心神寧靜下來。
“沒事的,維傑。戰魂屍晚上才會出來活動。”那隻大手的主人安慰道,聲音平穩不帶絲毫的感情,就象對下屬發出命令一樣:“睡會吧,馬車還要走大半天才能到。”
“嗯。”維傑含含糊糊的應了一下,乖乖躺到馬車的坐墊上。維傑迷著眼睛看著對麵那個把自己裹在黑色風衣裏的消瘦男人。他神情專注,一直在本子上記錄著什麼,車廂裏就隻剩下鴉羽筆摩擦紙張傳來的沙沙聲。過了不知多久,就在維傑半夢半醒的時候,他恍恍惚惚瞥見對麵的男人歎了口氣,抬起頭來看著窗外。那目光是如此的明亮,裏麵翻騰著情緒的海洋。憤怒、哀傷、痛苦、迷茫……各種各樣的情緒從目光裏奔瀉出來,表情卻毫無變化,好象整個軀殼不過是個生硬的雕塑,隻有那目光是真實的。那目光又轉回了車廂裏,維傑突然感到一陣害怕,趕緊閉上眼睛。那個沉默寡言的總喜歡把自己裹在黑色風衣裏的消瘦男人,就這麼一直低頭在本子上記錄著,隻是那目光明亮的令人害怕。這畫麵就是他的叔叔海因裏希——未來的慕尼黑帝國的元首——留給年幼時的維傑不多的幾個印象之一。
維傑是被一聲淒慘的哀號驚醒的,天色已經變得昏暗了,夕陽往車裏灑的那點陽光已經看不清什麼東西了。
窗外站著兩個人影,其中一個身材嬌小,另一個高大消瘦的就是他的叔叔了。兩個人正在交談:
“我知道這是加百列戰役造成的,當時基爾克的霍倫軍團想從這裏打開一個缺口迂回進攻盧魯區,可直到大戰結束敵人都未能從這裏通過。”
“可你知道我們付出代價是什麼嗎?”女人問道。
“三萬七千名英魂。”男人的聲音凝重起來。
“不僅如此,海因裏希。小時侯我經常來這,那些小溪流淌的都是甘甜的山泉。裏麵最危險的生物也不過是森林狼而已。那時侯的森林是個安靜平和的女孩。”女人的語氣充滿懷念。
“現在成了危險的巫婆,說你嗎?”男人看了一下女人也充滿懷念的笑笑,問道。
“你還是喜歡說些冷笑話。”女人的口氣很嚴厲:“海因裏希,但這一點都不好笑。”
男人歎了口氣,誠懇的說道:“安,不但這座森林在死亡,整個民族都在死亡。我需要你,真的非常需要你。”
“海因裏希,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是個野心勃勃的男人。”女人用拒絕的口吻說。
“這就是你選擇霍曼原因嗎?”男人又問。
“不,或者說不僅如此。”女人搖搖頭:“如果不是該死的戰爭,我們也許永遠是兩個世界的人。”
“可戰爭改變了一切。”男人低聲說道。
“是的,戰爭讓你我如此截然不同的人並肩作戰。我永遠都記得你的目光,那種對戰爭的狂熱的渴望,連最好戰的人都令人感到害怕。”女人說到這裏聲音變得顫抖起來,似乎想起從前的某件事曾嚴重的傷害了她。
“那個時候我太鋒芒畢露了,傷害了太多的人,包括霍曼,還有你。”男人的語氣充滿了歉意。
“你也許會道歉,但你永遠不會真心懺悔。我有時候真懷疑你是如何擁有神術的,你本質上就是個瀆神者。”但女人卻並不領情。
男人陷入了沉默。
女人繼續說下去:“但我是必須要懺悔的,是我謀害了這座森林。你要拯救民族,但我要拯救森林。”
“憑你一個人嗎,安,如果我是狂妄的話,那你這又是什麼?”海因裏希沒有說話,卻在心裏感慨著。
女人似乎察覺到了海因裏希的想法,沒有再說什麼,回頭看著馬車:“那麼,讓我見見那個孩子吧。”
“維傑,下車吧。”海因裏希頭也不回,直接命令道:“見見你的老師安娜小姐。”
多年以後,當維傑麵對帝國的行刑隊時,他會想起他叔叔海因裏希送他去絕望森林受訓的那個昏暗傍晚,那個將他訓練成一流殺手,冷酷無情的女人,他生命中與異性共處時間最長的女人。當漫長的時間將記憶衝刷成稀疏的荒原,唯一能與這個名字聯係起來的模糊形象就是那道昏暗霞光下的孤獨絕望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