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女兒坐在床前,聚精會神為一年輕婦人號脈,待診完畢,本來緊鎖的眉頭蹙的更深,像是無可奈何又像是心有不甘地歎道,“夫人這兩日是否又勞心傷神?奈何才稍見起色卻複而重了?”
那婦人像是三十左右年紀,本是昭君見慚的容貌,如今帶了病容,便少了平日裏賽貂蟬般的妖豔,多了幾分西子病態嬌容,本是半靠在床上,待修女兒問了這一句,便輕輕站了起來,故作無事般笑著答道,“我卻覺得自從修姑娘用藥,便一日強過一日了,看我這精神不是好好的,怎麼會重了?”
這婦人一舉一動,一顰一笑裏盡顯的貴氣,倒是楊妃難比,說起她的身份,自然大來頭,正是落英島主耳思茶的結發夫人,未出嫁之前,卻是華漁瓊人,不是別人,正是當任會斌莊淵莊莊主雷淵的親姐,雷月兒。
修女兒聞雷月兒矢口否認自己的診狀,也隨著緩緩起身,柔聲說道,“女兒行醫多年,夫人所患病症雖罕,卻也知其就裏,不敢妄自胡言,本就是多年來用心過度,思慮過多,胸中鬱結,積重難返,如今病入膏肓,藥石無靈,隻盼平心靜氣,收了素日盤算,才能多熬些時日,若是一味如此,恐怕神佛現世也難以回天。”
雷月兒聽了修女兒這一句,麵容一僵,轉而又笑靨如花,說道,“修姑娘果真是快人快語,直爽性子。”
修女兒明知雷月兒暗示自己說話太過生冷,不留餘地,卻也不以為意,輕輕勾了勾嘴角,說道,“女兒雖然摸不透人心,卻看得清病理,自然看到什麼就說什麼,若是依著所謂的人倫常情,不敢直言,耽擱了病情,豈不是身為醫者的過失。”
雷月兒與修女兒相處幾日,已諳熟她的性子,唯恐她多心猜想,便不再爭辯自己的病情,反倒又問起了十年來華漁瓊的物異人遷,修女兒本不是那好扯閑說嘴之人,細瞧眼前這一個,怎麼也不像是愛談小兒女故事的人物,怎麼說起這些,到如此興致勃勃?早就聞言當年未嫁時的雷月兒同東方雪合稱雙壁,雷月兒天資才學容貌性情反倒更勝一籌,如今得見,果真名不虛傳,然而奈何十年卻消磨的如此憔悴殘損,心下五分憐憫,更有五分鄙夷,莫非女兒出嫁都磨平了心性,把往日抱負統統丟了,卻委屈困身井底,不敢抬頭一望。
修女兒本是隻言片語的搭話,不知為何卻順著雷月兒的引子越說越多,正在二人說話之時,推門進來一人,正是落英島主耳思茶,見二人談笑甚歡,便也滿臉喜色,上前問修女兒道,“修姑娘,內子的病……?”
修女兒聽耳思茶這一問,才回過心神,看耳思茶身後的雷月兒對自己輕輕笑著搖頭,不自覺便說了一句,“耳島主不必擔心,夫人的病,已有起色了。”
修女兒一邊退出門去,一邊思索自己為何無緣無故扯這一個謊,自己雖是行醫用藥的大夫,反倒是看慣了生老病死,骨子裏卻沒有十分在意世故人情,更不會平白無故替人遮掩,不禁暗自佩服起雷月兒,如何有這般讓人莫名其妙就丟失了自己步伐著了道兒的本事?
修女兒剛一出門,耳思茶便快步到雷月兒麵前,將她擁進懷裏,滿聲喜悅地說道,“果真你這思鄉病還要家鄉的大夫才醫得,若不是修姑娘機緣巧合來到落英,又怎麼會有這般造化?”
雷月兒雙手扶上耳思茶脊背,隻笑著應承說道,“不錯,我也沒想到還有得救。”
耳思茶問道,“這幾日都悶在屋子裏,我陪你出去走走。”
雷月兒答道,“沒有正事可忙嗎?還是去書房吧。”
耳思茶說道,“這些日子你明明病著,還陪著我料理那些雜務,今天且什麼都不管了,隻顧你。”
雷月兒說道,“都做慣了,好端端怎麼停得下來?反倒別扭。”
耳思茶嗔道,“今日輪不到你做主。”
雷月兒聽了這一句,從耳思茶懷中掙脫出來,仔仔細細端詳眼前人的神色,不像是話有所指,才又露出一個如花笑顏,任耳思茶執其手,往門外去了。
耳思茶與雷月兒漫步花鳥叢中,兩人心中卻各有所想,皆無心賞玩平日也一貫忽視的上佳美景。耳思茶見慣雷月兒一臉無欲求的溫婉神色,此時卻像是無論如何也消耗不了眼前人的笑容,掙紮半晌,突然問道,“月兒,這十年來,你可怪我?”
本是沉浸在自己的心思裏不言語,雷月兒忽聞耳思茶平白無故問出這樣一句,微微吃了一驚,卻即刻換上淡定神情,笑著問道,“怪你什麼?”
耳思茶聽了雷月兒明知故問這一句,猛地停住腳步,轉身望著雷月兒一雙明眸,仿佛要把她的魂魄也看個通透,一字一句吐出“你知道的。”
雷月兒笑的更深,不躲不藏迎上耳思茶的眼睛,仿佛要飛出利劍刺到耳思茶心裏,不慌不忙地說道,“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