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瑞對顏愫的抗拒到了讓人發指的地步。

顏愫媽是南方人,總喜歡弄些糟魚鹵水,星期一我們的午餐桌上也就多了異鄉風味。知道艾瑞厭葷,有一回顏愫拿了一罐子醃竹筍,都知道這是給誰的,向來不見外的成進忍住饞蟲,整個推到艾瑞麵前。

“這是什麼味?太惡心了。”

整桌肅靜。

半晌,顏愫才說:“你嚐嚐,挺好吃的。”

第二次肅靜。

除了艾瑞扒飯,沒人動彈。

我要是顏愫,說不定早就一罐子扣過去了。她比我修養好,隻是板著臉坐著。

畢華飛看了一會兒說:“艾瑞,別太過分了。”

“我怎麼了?”他突然發火,死死看著畢華飛,眼神刷刷刺過來,好像和誰有血海深仇。

“怎麼了?人家女生好心好意的,你就是不領情也該客氣兩句吧?別以為自己殘疾就誰都欠你的……”

我心裏一涼,殘疾,這在我們家是說了就要殺頭的字眼,畢華飛大庭廣眾的叫喚出來,擺明剩下的就是翻臉了。

艾瑞冷笑一下:“是,我是殘疾,你們都別搭理我。”

“你這人怎麼不知道好歹啊?要不是看你可憐……好好吃頓飯不行啊,成天就你事多……”

完了,可憐,這詞兒在我們家就夠淩遲了。

“抱歉,看來是我毀了大家的好心情,我走可以了吧?”艾瑞臉上掛了好幾層霜,都看不出本色了:“不對,我怎麼能‘走’呢,我一個殘疾,滾還差不多。”

這不是我認識的艾瑞,他曾經溫文有禮從不給人難堪,你可以大聲責怪,甚至罵他都沒關係。他說過隻有沒教養或者特自卑的人才裝大聲,隻有那些低下的人才努力刺傷別人來保護自己。所以他最多的反應就是一笑置之,而現在他卻成了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這應該不是一個令人愉快的改變。

成進愣了半天才想起要追出去。顏愫問我要不要過去看,我搖搖頭,我不知道該怎樣去麵對他。

“我去跟他談談,你別著急。”顏愫拍拍我的手。

她手心裏有細細涼涼的汗珠,給我留下一個輪廓模糊的印記。

男孩們點上煙,青色煙霧在空氣裏畫出一朵花的樣子,然後又漸漸散去。畢華飛一直怔忪著,煙頭燒到手才回魂,狠狠地把煙頭按滅在桌子上,罵一句“操!”,原本流氓天性顯露無疑。那張桌子帶著醜陋的黑色傷疤活了很久。

“對不起。”畢華飛對我說。

洛擇進來時正好聽見這句話,他是來找成進去打球的,也許是感受到氣壓低沉,想緩和一下,就接口玩笑道:“好,我原諒你了。”

畢華飛從沒這麼勇敢迅猛,一個跨步拳頭就呼到了洛擇麵門。但看這一個鏡頭,誰都以為他原來練過。下一個鏡頭就是洛擇快速反擊,飛起一腳,戰鬥結束,畫麵定格在畢華飛躺在地上,劉莉娜給洛擇兩個媚眼後,終於想起自己的身份,跑過去用口齒不清的普通話問:“你沒事吧?你還好吧?”怎麼聽怎麼像“你也太笨了吧?”

顯然洛擇對這個結果並不滿意,實力太過懸殊,發揮不夠過癮,可成進已經死死把他抱住了。看熱鬧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保存現有利益。

眼看民主投票也要失去效力,畢華飛從地上站起來,特爺們地走到洛擇麵前說:“你是第一個打我的人。我老子都沒動過我一個手指頭。”

洛擇輕蔑地笑:“所以呢?”

“我佩服你。”畢華飛伸出手:“哥們。”

我很羨慕男生之間這種義氣江湖的交友方式,能讓無聊日子變得有點看頭,一點小紛爭也能讓青春的熱血沸騰。女孩就不行,太多講究了,太注重細節了,一句話能合計三個月,然後回頭來告訴你,你錯了。

至於嗎?

都這會兒了,大家都盡力感動呢,劉莉娜還沒進入狀態,說了一句特彪悍的話:“就這樣啊,你還是不是男人啊?”

可能她所受教育的方式就是男人打架一定要分出個你死我活,不然不算好漢。畢華飛握完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來,不尷不尬的停在半空。表情及其複雜,瞬間出現驚恐憂喜悲等等,讓人目不暇接。

於是我們聽到變了調的破音在怒吼:“我從來不打女人,你、別、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