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籲——”
馬車來到高高聳立的木門樓前。
抬頭遙望,木門樓巍然屹立在寨門口。
王鷹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傳說中的金竹大寨,黑夜裏它神秘寂靜,彌漫著某種溫馨的力量。
寨子裏的狗們早就嗅到了陌生人的氣息,它們從房屋和巷道的各處湧出來了,高聲吠鳴,湧到寨門口,阻攔那膽敢貿然闖寨的異鄉人。
阿哈忍不住高聲喊:“黑仔!大黃!是我,是阿哈回來了,別叫了,找人來開門啊!”
寨門緊閉,這裏是古時夜郎王國的吞口,文官到此要下轎,武官到此要下馬,聽候夜郎王的傳見。今夜的月光下,寂靜如夢。明月千年,曆史已遠,空氣幾乎透明,呼吸到肺裏一陣甘甜。王鷹深深地呼吸,等待著。仰起頭來,雖剩殘簷斷壁,但門樓上的彩繪雕刻曆曆在目。他懷裏的嬰兒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醒來,安靜地東張西望,一雙大眼睛黑幽幽地透映著月亮的光芒。
門樓下有精雕石基座,門樓上有高掛燈籠的燈杆,門樓兩邊半人高的石塑“夾耳”,是古時夜郎王巡遊歸來的拴馬之處。趕馬車的小夥子拿了車錢,馬車立刻掉頭向山下急駛而去,馬蹄的聲音漸遠,但仍然格外清晰,如同無邊月夜裏的一根琴弦。
寨牆上長滿劍麻、雜木和仙人掌。寨內仿佛十分安靜,仿佛已經空洞,人們不知去向何方。阿哈感到一陣恐慌,使勁去推寨門,寨門在吱嘎聲裏打開了。
寨內空無一人。月光照在石板路上,如同流淌的溪水。狗兒們收了聲,圍繞在阿哈周圍,嗅她的足踝,仔細將她辨認。寨內房屋的青磚青瓦在月光裏閃爍著奇異的光芒,家家戶戶門窗緊閉,隻從縫隙裏透露出微弱的燈光。阿哈愣住,一種不祥的預感令她心慌。
狗兒們圍繞著她,在她四周咿咿嗚嗚地哼哼著。她嗅到濃烈的香燭煙火味。突然,她把可娃塞到王鷹的懷裏,向大寨深處跑去。
大街小巷縱橫交錯,彎曲幽深。街道寧靜清爽,牆麵苔蘚叢生。夜郎王的後裔們有的人家住三合院、四合院,也有的住橫直兩排房。院門緊閉,依稀可見各家屋簷下晾掛著玉米、煙葉和辣椒。街衢通途,雞犬相聞,月光如水。
阿哈身體輕飄,滿目夢境,跌跌撞撞地在街巷裏奔跑穿越,王鷹小心抱著孩子,緊跟在她身後。她的身體或許有不盡的空氣,所以能夠象雲朵一般輕盈;她的頭發閃爍著月光,她的身體和四肢也閃爍著月光。很快,她甩掉了他,沒了蹤影。
大寨深處的高地,百年古樹氤氳,布依的祠堂裏,聚集著男人和女人們。
月光裏,一隻山雞在屋脊上散步,凝重而憂傷,似乎時刻準備揚頭對著月亮哀鳴。月亮漸漸升高,寨子裏的陰影淺了一些,草上的露珠寧靜的閃爍著月光。
王鷹懷裏的孩子已經熟睡,他小心抱著他,朝寨子的深處走去。前麵似乎有個高大的人影,是一個穿長衫的老者,在他前麵不緊不慢地走著,為他帶路。
“布摩!”
老人卻不回答,依然不緊不慢走著。王鷹緊跟著他。老者的身影越來越高,慢慢高過屋脊,高過槐樹和白楊樹。
王鷹心中疑惑,再次叫:“布摩——”
老者依然不語,繼續前行,身影越來越淡,仿佛被月光稀釋了一般。
“布摩,等等,我是王鷹啊!我帶阿哈回來了,我帶她來交給你,告訴我,阿哈去了哪裏?”
王鷹奔跑起來,想追上老者,但老者的身影高到樹上,又高到山坡上,消失了。
王鷹在原地踟躇,遙望東南西北,月光如水,青磚青瓦的一幢幢四合院寂然無聲。空氣中有青草和蟲子的氣息,又有著某種曾經熟悉的森林裏的麝香味。
他失去了方向,胸膛還被陌生的寂靜壓抑著。
懷裏的孩子發出咿咿嗚嗚的聲音,在說什麼?
他將孩子舉起來,想讓孩子更高些,接近月亮,而月亮也幾乎就同時向他們降臨……
孩子發出了咯咯的笑聲。在這寂靜的夜晚,高原的最高處,人間遙遠,而月亮、宇宙很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