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山側身躲在門外,聽著程芳菲的議論,目光看向載著“反袁”革命軍遠去的驢車,半響,搖頭感慨,“這真的和假的,待遇差別可真大。還是有車坐舒服啊。”
光影從他的側臉打過來,映出棱角分明的五官,眉宇間隱隱可見肅殺之氣。他嘴角揚著,看起來玩世不恭,眼球裏的驢車卻被一片暗沉包裹,如掉入不見底的深淵。
田應詔的為人何文山是清楚的,這些人在田應詔手裏,必定是安全的。
隻是那個叫芳菲的,和田應詔什麼關係?
何文山轉身看向女校,卻見一片黑氣蓋頂,而此時,女校的東西兩個門都被政府軍派兵把守,想再進去,已經不可能了。
眼下還是先把行頭換了再說。
等何文山從一間綢緞莊出來,身上的狼狽已經不見,一身利索幹淨。可惜兜裏沒幾個錢,所以看起來著實有點窮酸,但現在也不是計較的時候。
何文山朝三湘客棧走去。
遠遠的,就見客棧的小二探頭探腦一臉焦急,看到何文山,小二連走帶跑滿臉激動迎過來,“何先生,您可算回來了!這兩天您去哪了,讓小的好找啊!”
小二見何文山換了身行頭,又盈虛拍馬道:“何先生一表人才,真是穿什麼都好看。”
“好說。”
掌櫃放下毛筆,迎出門,臉上笑容堆砌,“何先生,上房和熱水已經備好了。您快請進。”
何文山揶揄道:“掌櫃的,不趕我走了?不是說我再往這踏一步,您就打斷我的腿嗎?”
掌櫃當即著急道:“哪能啊,何先生,我這不是有眼不識泰山!您是真真高人!過往那些話,您就當我放了個屁,別往心裏去。”
何文山手裏打算喝的茶無奈放下。
掌櫃連忙使眼色讓小二去拿最好的茶,一邊又在何文山旁邊的位置坐下,臉色苦得跟黃瓜一般,聲音壓得低低,“何先生,真出事了。大晚上的,房間裏是滿地的血啊,最重要的是我兒……”
五天前何文山剛到桂東縣,就見這三湘客棧有些不幹淨,於是好心提醒掌櫃,當然還存了順便省點住宿費的心思。不想掌櫃二話不說,就將他趕了出去。好在被抓走,不然真不知道住哪裏。
小二將沏好的上等好茶放到何文山麵前,也小聲道:“我們少爺剛從省城讀書回來不久,前天晚上突然覺得不舒服,現在還躺著呢。何先生,你可得幫幫我們掌櫃的。”
何文山看了一眼客棧,比起三天前,這裏的確是清冷了許多,幾乎沒有人來往。
掌櫃抬了抬手,示意小二去關門。
門關上,蠟燭點亮。
掌櫃看著何文山,明明是個斯文俊後生,可總覺得有點道不明的氣勢在裏頭,像是有股子煞氣,不苟言笑時竟無人敢造次。
何文山道:“出血的房間在哪?帶我看看。”
“就在樓上。”
何文山跟著掌櫃和小二上樓。
一上樓,何文山就感覺到了一股陰氣,比之五天前更勝。掌櫃和小二麵色都有些發白。
“就、就是這間。”
小二指著北麵最朝裏的一間,一臉懼色地將門推開,隨後躲到何文山身後。此時一老一小都在後躲著,看起來著實是有幾分滑稽。
何文山踏進房間,並未聞到任何血氣。而掌櫃說的,一到晚上就都是血,也著實是沒有理由。
“掌櫃的,你剛才說,這裏晚上會滲血?”
“是、我親眼見的,”掌櫃的著急道:“何先生,隻要你將那個東西趕走,什麼都好說。”
這開客棧的,最忌諱這種東西,要是傳出去,或是出點事,這客棧也就別想再開下去了。
何文山離開前曾經偷偷進來查看過,當時雖說能察覺到一股子怨氣,不過還不至於傷人,今日也一樣,“掌櫃的,我看對方並無傷人的意思,隻是有些事未了,了了,也就走了。”
掌櫃正要問怎麼幫對方了心事,就聽一道聲音插了進來,“子不語怪力亂神,何先生正當盛年,不思報國,為何還要在這裏胡言亂語!”
何文山三人轉身,一個二十五六歲的青年走進來。他身穿一身月白色大褂,發型是時下青年流行的分頭板寸,五官平常,身量修長,舉止間有著書生的斯文氣質,此時因為生氣,麵有怒色,但還能看出幾分涵養。
隻是雙眼發青,氣息薄弱,看起來有些不妙。
也是在這一瞬間,何文山突然覺得一股陰氣逼近,他轉頭——青年身後,一個身穿桂東女校校服的女子,正含淚欲泣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