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宜躺在榻上,雙眼無神直直地望著頭頂的羅帳,眼珠子許久才轉動一下。
自從那日之後莊宜便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再不複從前的生氣。
嚴奕的失敗,仿佛撤去了莊宜所有的支撐,她所有的堅強都瞬間轟然崩塌。
我坐在榻邊溫言勸她,“姐姐這樣是用刀子在剜我的心嗎?淩國沒了,姐姐也要離我而去了嗎?”
莊宜的眼珠微微地動了動,看向我,幹涸的眼睛裏緩緩地淌出淚來,“傾顏,什麼都沒了。”
還記得莊宜曾經滿懷希冀地對我說她不願再過那樣仰人鼻息的日子,她想要玉音承歡膝下,想要她有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不用成為別人的棋子,想要為她擇一個佳婿,如今這些願望都在嚴奕戰敗的消息中化為了泡影。
我不知該怎樣寬慰她,如今說什麼都是枉然,隻能一再道,“怎麼會什麼都沒有呢?姐姐還有我有玉音,玉音還那麼小,如今最需要的不是身份不是地位,而是娘親,為了她姐姐也得打起精神來。”
“玉音?”莊宜的目光中微微地恢複了些神采,忽然紮掙著從床上坐起,胡亂地趿了鞋子便往宮外跑。
我心中一顫,當即便跟了上去。
莊宜自然是出不了靈犀宮的,我一出門就看到她被守門的侍衛攔住狠狠地推倒在地,我心中一緊,厲聲道,“放肆,你一介小小侍衛竟敢對宜妃娘娘無禮。”
莊宜卻不管不顧聲嘶力竭地喊出來,“讓我去見太後,我要見太後,將玉音還給我,那是我的孩子。”
淚水瞬間湧上來,我跑過去緊緊地擁住莊宜,手心微微的顫抖,隻聽得那守將冷冷道,“不過是秋後的螞蚱,神氣什麼,宜妃?虧你們還說得出口。”
我頓時怒不可遏,“你最好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不知你可聽說過一句話,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我再不濟也還是皇上親封的貴妃,輪不到你來對我指點。”
“你……”那侍衛張口結舌,半晌道,“嫿懿公主的車架這會子已經到了午門,希望你在斷頭台上也還能這般作威作福。”
我愣住,嫿懿的車架已經到了午門?
那麼,嚴奕也被押送回來了?
懷裏的嫿懿忽然哭起來,不是往常隱忍的哭泣而是放聲嚎啕大哭。
莊宜靠在我懷中,我的手臂卻幾乎抬不起來。
嚴奕。
聽到這個名字便失去了全身的力氣,自從上次分別已經快要一年之久,我還記得他站在陵川的城門之上,長身玉立手挽長弓,在我走向君墨宸之時射下一支箭羽。
嚴奕姓嚴,原本複國大業與他無關的,他卻願意為我們保衛淩國那樣久,如今雖然戰敗,對他的卻隻有感激。
宮城上方飄蕩著將士班師回朝的勝利號角,高亢嘹亮經久不絕。
我閉了閉眼睛,終於還是來了。
莊宜一直在喃喃重複著那句,“我要見太後,我要玉音……”
也許複國的希望沒有了,莊宜便將全部的希望都放在玉音身上了吧。
到了這一刻我反倒安靜下來,緊緊地握住了莊宜的手,既然一開始做了這樣的決定便想到一定會有今天,死何所懼?隻是心中放不下的太多,如蘭還有玉音,以及……
我生生地打斷自己的念頭,問莊宜,“姐姐,你怕嗎?”
莊宜苦笑一聲,“怕,可比死可怕的是生不如死,君墨宸不會那麼輕易便放過我們,我更怕行屍走肉一樣的活著。”
“那玉音呢?”
莊宜愣住,隨即捂著臉哭起來,眼淚從指縫中流出來,“傾顏,我如今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玉音了,是我對不起她,生下了她卻沒有盡過一天母親的義務,甚至連她的出生都是為了接近君墨宸,可是孩子是母親身上掉下的肉啊,但凡有一丁點辦法,我又怎麼會做如此連自己都不恥的事呢?”
“玉音會體諒姐姐的難處的。”
莊宜隻是搖頭,“她還小,什麼都不知道,我不在了,君墨宸可以將她過繼給任何一個嬪妃,她們會像我一樣的待她,玉音會將她們當做母親,會忘了我……”
莊宜想起什麼來,猛的從手掌中抬起頭來,淚眼迷蒙地看住我,“傾顏,君墨宸他未必對你是絕情的,你若是能夠活下來,一定要替我好生看顧她,莫要讓她受一點苦,莫要讓別人欺負她,她可以不嫁王公將相,隻要能有一個真心愛護她的男子,她的父皇可能不會喜歡她,但她要知道,她的母妃有多麼愛她……”
她喋喋不休地說著,我卻連一句寬慰的話都說不出,她的話語中滿是一個母親無可奈何的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