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他聽說她生了個女嬰,他是高興的,孩子長大後眉眼若是像她,那一定很好看。再後來就是她投河自盡的消息,孩子下落不明。
他偷偷查過那個孩子的下落,被他太太發現了,發了瘋地要去尋死,一頭撞在牆上,血濺在他臉上,在醫院住了好幾天,聲稱他要是敢找到那個孩子,就帶著他們的三個孩子一起去死。
他終於是按下了心思。在她頭七的時候,偷偷給她燒了紙,也算是了卻一樁荒唐事。
後來再也沒有夢到過她了,她的麵容漸漸模糊,好像就是夢裏的一陣風,在他心裏刮過,然後就散去,了無痕跡了。
“故事說完了?”鄒沫艱難地開口,對上他渾濁的眼眸,扯出一個笑來,“何先生,要不要我為你拍掌叫好?故事講得真精彩。”
“沫沫,無論你信或者不信,當年的事我全數說完,你隻當聽著,這些記憶,算是你母親留給我的一個念想。我今年六十九了,已近致事之年,不知還能在這世上苟活多久,我把這些說與你聽,權當是對你母親的一個交代。若我走了,這世上總還是要有人記著她。”何鶴鳴頹然地靠在沙發上,怔怔地看著頭頂的玄色雕花天窗,整個人都蒙著一層孤寂。
他想起那年嶺城白雪飄飄,他乘著車遠去,從後視鏡裏,看著她站在路口,連把傘也沒有,就那樣站著,任由雪花飄落在肩上,頭頂,隆起的肚子上,直直地站立著,望著他,眼中帶淚,卻偏偏不落下。
像是一株孤梅,倔強得很。
那是她在世上,留給他的最後一麵。
“交代?”鄒沫嗤笑一聲,笑出淚來,“你在她生前不給她交代,偏偏她死後,來談這些莫須有的東西。”
“當年是我負了你母親,所以現在才有這些報應,我受著,這是該的。前些年我去嶺城,路上遇了車禍,大兒子當場死亡,二兒子救活了,成了植物人,過了一年也走了,而我丟了一條腿,是你母親怨我,是她在怨我的”何鶴鳴閉上眼,掩去裏麵的悲色,“沫沫,我想好好補償你,償還我的這些過錯”
“何先生,二十七年了,你對我不聞不問,如今裝出這樣一副慈父模樣,隻會讓我惡心。”鄒沫抹一把眼角的淚,聲音落在何鶴鳴耳邊,隻聽到深入骨髓的恨。
“沫沫,你怪我是應該的,你是該怪我,我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隻是上一輩的恩怨,終究不該牽扯到下一代,沫沫,你有個同父異母的姐姐,舒平”
他話未盡,就被她打斷,“何先生,你是不是想說,我有個同父異母的姐姐,何舒平,她患了尿毒症,需要用到我的腎髒,你找到我,就是為了挖我一個腎髒去救你那寶貝女兒?”
她譏諷地看著他,眼底波瀾驟起。
他看她一眼,有些恍惚,神色寥落,“你都調查清楚了?不愧是我的女兒,做事果然細致妥當。”
“何先生,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她使勁地掐自己的掌心,讓自己冷靜下來,麵對何鶴鳴,感情泛濫並不是一件好事。
“沫沫,舒平,是我從小捧在手心養大的,前幾年我的大兒子二兒子都死了,我身邊餘下這麼個女兒,白發人送黑發人的苦痛我算是都嚐過,我這一生打打殺殺,先是在黑道上與人玩命,後在商場上與人搏命,我見多了血腥,舒平是我在這世上最後一點兒幹淨了,她從小被我保護得好,我不願讓她受到苦痛,更不想讓她走在我前頭”何鶴鳴直起身子定定地看著鄒沫,眼底有哀求,“沫沫,舒平畢竟是你的姐姐,你們身上流著相同的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