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曾見她用毛筆寫過字,也不曾見她寫過如此淒婉的詩句,毫無疑問,字是鳳倫教給她的,詩說不定也是鳳倫教給她的。而這一切,她竟從不曾在他麵前顯露過分毫,這樣的她讓他覺得好陌生。
她已為女王,鳳倫則被他封為輔政王陪伴她左右……哼哼,這算什麼?他為雪狼族考慮地萬全之策,反而促成了她與前夫的舊情複燃麼?
握著這隻能算做字條的信,他的心龜裂出深重的傷口,血肉模糊。
心裏不祥的預感隱約加重,她給他看鳳倫的字,給他看這莫名其妙的閨怨,用意何在?
他勒住馬韁繩,想調頭奔回皇宮一看究竟,但是,心裏的一隅卻又是清楚的,伊浵深愛著他,怎麼可能會與鳳倫舊情複燃呢?她定是一早起床見他離開,心中積怨,才這樣做的。
見他停駐不前,銀影策馬跟上來,“陛下,可是宮裏發生了什麼事?需要屬下去瞧瞧嗎?”
他相信伊浵,不會做任何傷害他的事,除非……他允許她那樣做。
“不必,繼續趕路,師父還在等我們。”
“是。”
辰時,天空暗白,瑤華宮的殿內已經燈火通明。
伊浵從黑甜無夢的睡眠中掙紮醒來,便問為她掀開帳簾的蘭玉,“陛下命人送信回宮了嗎?”
“回女王陛下,陛下不曾來信。”
“他不可能沒有收到我的信。”
“可能是陛下急著行軍趕路,信差沒有追上他。”
“蘭玉,你越來越會安慰人了。”信差騎得可是日行千裏的快馬,豈會追不上阿斯蘭的大隊人馬?
“奴婢隻是不想女王陛下一整天都為這事兒耿耿於懷,還有很多事情要您去忙呢!”
“難為你如此體貼。”
伊浵起身,任由宮女們上前來伺候洗漱,卻還是打不起精神。
以那狼人霸道的性情,他若已經看到信,定然會不顧一切地衝回皇宮來,即刻下一道聖旨,讓鳳倫離得她遠遠的,甚至亂吃飛醋地逼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樣的安靜,不尋常。
難道,他真的沒有看到信嗎?
穿好龍袍,打扮妥當,細白的珍珠額飾在眉心間搖曳蕩漾,細致描畫的淩厲鳳眸沉靜如水,驚豔嫵媚,她坐在梳妝台前命令,端看著自己完美的妝容,命令,“拿紙筆來。”
蘭棠從旁提醒,“女王陛下,這就早朝了。”
“紙筆。”她再給他一次機會,若他仍是沒有反應,就休怪他不顧夫妻情麵!
見她臉色不對,蘭棠忙應聲,“是,是……是,奴婢馬上去拿。”
晌午十分,大軍阿斯蘭正忙著巡視軍隊,護衛拿著信筒從後麵追上來,“陛下,女王陛下的來信。”
阿斯蘭遲疑著,停下腳步,卻沒有馬上去接,他怕再次看到鳳倫的筆跡,他更怕自己會失控奔去皇宮,而他最怕的……是自己會愚蠢地停下已經定下的計劃,不顧一切地把她擁在懷中,從此害雪狼族覆滅。
銀影見他遲疑,代為取過信來,示意護衛退下,“陛下,信。”
“你幫朕看。”
銀影疑惑,不禁猜測他和伊浵鬧了別扭,“……是。”他拆開信來,失笑出聲,“陛下不必緊張,這是鳳倫寫的。”
果真是鳳倫的筆跡,她就這麼想激怒他嗎?謝天謝地,他的自控力可是修煉了上千年。“寫了什麼?”
“月落星稀天欲明,孤燈未滅夢難成。 披衣更向門前望,不忿朝來鵲喜聲。”
阿斯蘭闔眼歎息,咬住牙根,強忍著心裏那股劇痛,拳頭骨骼寸斷似地脆響。
銀影也不禁覺得別扭,“鳳倫身為丞相,寫這樣殷切期盼良人歸家的情詩做什麼?字句清新樸實,細膩真誠,難不成他喜歡陛下?哈!這不可能呀。”鳳倫分明還是愛著穆伊浵的,怎麼可能有斷袖之癖?
阿斯蘭不置一言,隻繼續往前走,巡行軍隊。
銀影看了眼他身著金甲黑披風的偉岸背影,不禁恍然大悟,“陛下,這……這難道是皇後娘娘寫的?”
“她現在不是皇後,是雪狼女王。”
“可是,皇後……女王陛下寫的字,為何會和鳳倫寫的一模一樣?”
“因為那個女人是個不折不扣的妖精,而且是屬貓的,她不隻心靈手巧,鼻子也靈敏。她之所用這樣的方式寫信,是因為嗅出了些端倪。”
這番話倒是讓銀影哭笑不得,那個女人的確是靈慧狡黠,有時叫人頗為無奈。上次他輸了一整天的棋,已是對她心服口服,五體投地。
“陛下要回信嗎?”
“不回。”
這個答案出人意料,“為何?”陛下不是愛著她,寵著她嗎?
“我不回給丞相回情詩的。”
“可這分明是女王的信。”、
“可那分明是丞相的筆跡。”她要氣他,他受著,她要怪他,怨他,恨他,也由她,這次他終究是欠她一筆血債。
他之所以不想回信,還因為,怕自己一拿筆,寫下的是滿腹愧疚,那樣,他就更無法再麵對她。這與殺了人,又對著對方的屍體鞠躬致歉一樣虛偽。
眼睜睜看著阿斯蘭走遠,銀影握著信頹然歎息,“你若不回,她定會傷心的。”那般空靈美麗的女子,陛下怎麼忍心傷害她?
晚膳,伊浵喜歡的禦膳擺了滿桌,她胃口卻並不怎麼好,心裏想著阿斯蘭的殘忍,腦子裏則時刻防備著花暝司出招,每天還要忙於無休無止的政務,她好累。
艱澀地咽下一口湯,她抬眸看了眼那張五官與阿斯蘭頗有些相仿的白皙俊逸的臉,開口打破沉靜,“已經兩天了,使者寢宮那邊賀百和穗姬公主還在跪著?”
桌子對麵正優雅用膳的無垠輕一頷首,“花暝司不甘心離開,但是真要打起來,他也不一定能耗得過黎格。”
“我讓你給黎格籌備的糧草都備好了?”
“是,都備好了。”無垠嘲諷一笑,“花暝司在使者寢宮內尚沒有動靜,似乎是在盯著咱們的一舉一動。”
“讓他失望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向來如此。”她凝眉看了眼他碟子裏的菜,“無垠,你今日三餐都是陪我在禦書房吃的,古麗婭和婧琪公主如此被冷落,該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