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太美了!太美了!”他的讚歎聲脫口而出。
“是嗎?”才旦達傑撫摸著那女人的頭發,語調深沉,似乎已經癡了。
“麵對這張畫,我……我恨不能燒掉從前自己畫的所有東西,然後搬到這裏來,日夜不停地學畫,直到有能力將另外半邊補足為止。大師,看到這半幅畫,我已經佩服得五體投地了。”關文誠心誠意地向著才旦達傑深鞠一躬。
才旦達傑癡望著那女子的眼睛,良久才搖頭歎息:“這將是一幅永遠都不可能完成的畫了,從前,我以為畫出心裏的夢,就能拋開一切塵世中的牽掛,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伏藏師的事業中去。我畫了半張臉,斷了一隻手臂,然後換來今天的結局,一飲一啄,有還有報,已經結束了。我和她之間,就隻有這半麵之緣而已。從今天開始,我,才旦達傑又回來了,我還是從前的我,心頭一盞佛燈不滅,不再做傳承秘密的伏藏師,而是現實中展開鎮魔大業的衛道者。”
他的手掌從那幅畫上抹過,隨著灰塵粉末簌簌跌落,那女子的形象也一起消失了。
不知怎地,在那女子的眼角眉梢,關文看到了寶鈴的影子。
粉末紛紛揚揚,關文鼻子一癢,猛地打了個噴嚏。
就在一吸一放之間,他聞出了那些粉末的異常之處,驚詫地問:“大師,這些顏料似乎是取材於人的身體……難道……難道它們竟然是由人的骨骼和皮肉煉化而成的?”
這種發現,讓他感受到更劇烈的震撼。
才旦達傑回頭,用一種極度複雜的眼神看著關文:“你覺察到了?”
關文苦笑:“你先告訴我,在畫這個女子時,你使用了人體顏料?”
那些科班出身的普通畫家,走的是傳統正道,不可能接觸“以本身骨肉為畫”的秘密。關文從師父那裏學到了這種知識,從未見過,更從未用過。
“沒錯。”才旦達傑眼神癡迷地微笑起來,彎腰抄起一把粉末,在鼻端輕輕嗅著。
關文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目光落在才旦達傑空空的右肩上。
“真正的唐卡高手,全部身心隻關注於眼底那一張畫,心無旁騖,心腦皆空。為了完成那幅畫,他連性命都可以舍棄。在藏地久遠的唐卡曆史中,不知有幾千位能工巧匠,最後用自己的命給唐卡殉葬,他留下的最後一張唐卡,就被稱為‘骷髏唐卡’,其精神價值與市場價值根本難以估算。據我所知,在中國大陸已經找不到真正的骷髏唐卡了,那些輾轉流離於戰火中的唐卡珍品早就被各國古董商據為己有,世代傳藏。可是,他們並不知道,那些價值萬金的骷髏唐卡上,附帶著畫工的靈魂,隻會給收藏家帶來莫名噩運……”
“沒錯,沒錯,沒錯。”關文連歎了三聲。
就像寶刀、古玉、墓葬金器一樣,那種被尊稱為“骷髏唐卡”的東西,也是世世代代陰魂不散的,帶著某種特殊的力量,尋常人難以壓製駕馭,最終被其葬送生命。
“這個房間裏的每一幅唐卡都是……”關文沒在說下去,因為他從才旦達傑的眼睛裏已經找到了答案。
他是畫家,也曾自詡要為追求畫藝的巔峰而奮鬥終生,但若是真的要他仿效唐卡高手那樣“以本身骨肉為畫”,他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做到。
唐卡是藏地繪畫藝術的標誌,其中蘊含著西藏文化的精髓,絕不是一兩幅畫、十幾種顏料就能概括的。除了那些可以看的、可以學的、可以模仿的表麵線條,更多的,則是無法用言語來細細解釋的玄妙意思。
“到現在,我還記得那天晚上的事呢——”才旦達傑輕輕地說。
門外樹洞之內,忽然有鳥鳴聲響起。
才旦達傑拇指一劃,摳下了一塊雞蛋大的白泥牆皮,反手擲出去。牆皮在半空中劃了個詭異的弧線,射向門口右側。
“呃——”,一個人踉踉蹌蹌地踏進來,一手捂著眼睛,一手捂著嘴巴,俯身栽倒。
關文看那人的衣著,不過是普通旅行觀光客的打扮,並沒有什麼異常之處。不過,觀光客一般在寺院的前半部分活動,很少繞到密宗院這邊來。怪的是,這人受傷雖重,卻始終沒有放聲慘叫,而是緊緊地捂著嘴,拚命忍痛。
“那隻不過是個覬覦著紮什倫布寺秘密的賊。”才旦達傑說,“別管他,要變天了,還有更多大事等著我們去做呢——跟我來。”才旦達傑穿過另一道房門,走入一條傾斜通向地底的狹窄通道。
“我們去哪裏?”關文追隨上去。
“這是紮什倫布寺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我們必須要做些什麼,才能對得起半生世的修行。”才旦達傑步伐矯健,越走越快,關文幾乎跟不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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