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骷髏唐卡(1 / 2)

傳統的西藏唐卡在用色上有獨特的講究,底色施以重彩,大致用紅、黑、藍、金、銀五種。每種顏色,針對著不同的繪畫題材。

紅色多繪佛本生故事,風格富麗;黑色多繪護法神、金剛等鎮妖降魔的內容,並用金色勾線,畫麵威嚴莊重;藍色多繪歡喜佛、勝樂金剛等題材,吉祥喜慶;金、銀兩色,畫麵構圖富貴典雅,色彩運用單純輝煌。

自從來到紮什倫布寺之後,關文曾用了大量時間研究“唐卡”,並試著用自己學過的現代繪畫理論來解構這種古老的西藏藝術。他閱讀過很多前輩藝術家研究唐卡的文獻資料,也經常進入唐卡作坊,親眼觀察製作唐卡的過程。不過,他所學、所見的唐卡藝術,跟這個房間裏的畫麵比起來,絕對是小巫見大巫。

在這裏,所有的顏料都是混合運用、任意潑灑的。有些畫,用大量的黑色來描繪人的五官與身體,與藏地人物或是佛經神像背道而馳;有些畫,有大量金銀顏料去突出魔怪的偉大燦爛,並在畫麵對比中,凸顯魔怪的猙獰巨大並縮小神佛的身體結構比例,顯然跟藏傳佛教尊崇的“伏魔衛道”相悖。隻是,所有的畫作都表現出了巨大的“人性”,把人性中善惡、黑白、喜憎、樂憂全都淋漓盡致地表達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從混亂思緒中脫身出來,抬起的左腳和支撐的右腳全都麻了,腳心針刺一般酸痛。

“你懂了嗎?”才旦達傑昂然站在房間中心,獨臂背在身後。

“懂了什麼?我該懂得什麼?”關文覺得,自己的胸口脹悶得厲害,就像要出現高原反應一般,喘不動氣,兩邊太陽穴隱隱作痛。

“我說的,當然是這些骷髏唐卡的含義。”才旦達傑回答。

關文抽身後退,彎腰敲打著麻痛的左腿。他的心沉甸甸的,完全失去了進入院落之前的輕鬆感。

“如果將這些畫完整地切割下來,連牆麵一起剝下,運出西藏,絕對能賣個好價錢。其藝術價值,絕對不亞於全球著名的幾大名畫。知道它們為什麼具有震撼心靈的力量嗎?因為畫下它們的人,是在用生命作畫,每畫下一筆,生命就燃盡一節。畫完一幅畫,畫家就變成了外麵壁龕裏的活骷髏。你看到的,就是他們對這個世界最後的告白。要想達到同樣的境界,就得先做好慷慨赴死的準備。”才旦達傑說。

關文點頭:“我明白,絕代的藝術作品中,往往被作者灌注了巨大的主觀意識。唯有如此,筆鋒畫風才夠強硬激昂,散發著動人的力量。”

才旦達傑撫摸著近處的牆壁,麵容慘淡:“作為畫家,你肯定知道繪製唐卡需要什麼樣的特殊原料吧?”

關文又點頭:“知道。”

他知道,唐卡顏料大致可以分為三大類,即礦物、植物和動物的綜合體。礦物質顏料用於底色,植物顏料用於過渡,由淺入深;勾線的顏色則是出自於動物或蟲子身上的皮、殼。

“那你知不知道,這裏所有的唐卡使用的是什麼顏料?”才旦達傑又問。

關文蹲下來,撫摸著地麵上最近處的一幅畫。那幅畫直接畫在地麵鋪砌的青灰色頁岩上,從他指尖上傳來的,是一陣陣刺骨的寒意。畫的內容是大力金剛與魔怪在近處對峙,而一個穿著藏袍、披著白色哈達的女子在遠處觀戰。

他摸到了哈達那一部分,頓時察覺,畫者使用的並不是通常的白色礦物顏料“嘎曰”,旁邊的黃色也沒有采用通常的用硫磺和砒霜合成的礦物顏料黃信石。畫的底色,為紅黃融合的一種肌膚顏色,按照常理是由朱砂與黃信石調和而成,但那朱砂紅色卻豔到極致,竟然與真人的皮膚顏色相近,不知是添加了什麼樣的神奇成分。

按照藏地畫工千百年來傳承的唐卡知識,所有礦物、植物、動物顏料跟藏地的土壤氣候是最協調一致的,與著名的藏藥一樣,非常適合在藏地獨特的環境中留存,色澤明亮鮮豔,經久耐用,百年不變。

“我不知道,但我看得出,這些顏料非常獨特。”關文回答。

“的確非常特殊,而且是獨一無二的。“才旦達傑感慨地低語。

關文突然問:“你的樣子有了太大的改變,為什麼?”

進入樹洞前,才旦達傑奄奄一息、精神萎靡,仿佛一陣風就能將他刮倒。可是現在,才旦達傑的眼睛裏充滿了灼灼的精光,動作、語速都加快了很多,渾身洋溢著高傲不群的領袖氣息。

“我說過,我已經解脫了。”才旦達傑大笑著回答。

“什麼?”關文大惑不解。

才旦達傑再次揚起僧袍,看著自己的右肩,臉上浮現出既痛苦悲傷又欣喜若狂的表情:“我曾以為,自己的生命也會像一支火把一樣,狂熱燃燒之後,默默地化為灰燼,從這個世界上消失——跟我來,我帶你看一幅畫,一幅我畫的畫。”

他向關文招手,關文躊躇了一下,踮著腳尖進屋。

才旦達傑向左側的房間走進去,指著正麵牆上的小半幅畫,聲音變得顫抖起來:“看這裏,這就是付出一隻胳膊換來的。”

那幅畫,畫得是一個隻有半邊臉的女子。雖然隻有半張臉,僅僅畫出了一隻眼睛、半邊頭發以及半張嘴角上揚的嘴巴,但關文已經立刻感受到了那女人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