衷心的下人很是擔憂:“到時候您的‘死訊’傳入城中,陳記也肯定會派人來驗真假。”
“這些我都曉得。”林海搖下車窗,喊路邊賣報的孩童去幫著買糖,“你不用操心,照顧好三少爺便好。”
孩童拿了錢,跑進茶社買鬆子糖,溫暖的光從屋簷上漏下來,他看見店鋪的掌櫃的包好糖,還送了孩子幾顆。
形形色色的行人從他們車邊經過,林海對他們而言也是過客,買糖的孩子不知道他今天會經曆什麼,他也不知道稚童上街賣報的苦衷。世界那麼大,每個人都有每個人需要經曆的坎坷,他有,三少爺也有,隻是不同的人會在人生不同的岔路口相遇,緣分足夠,便可攜手同行,不夠那隻好各自上路。
陳軒一開始是死纏爛打跟著林海的,後來又變成林海拚了命抱著三少爺往前跑,如此想想還挺有意思,他們都挺不知足的。
“鬆子糖。”孩童跑回來時嘴裏鼓鼓囊囊,話都說不清,卻笑得開心,林海也就掏錢買了一份報,算是額外的報酬。
雲四見他忙完,一聲不吭地將車開出城,一直開到半山腰都沒再說話,而林海依舊沉默,隻拆開包裹吃一顆小小的鬆子糖,舌尖彌漫起蘊含著苦澀的甜味。
天高雲淡,幾隻候鳥從天邊飛過,明明城中有了入春的跡象,可登山遠望才發現原來蒼茫的大地仍舊銀裝素裹,人跡罕至的地方積雪還沒化完,前幾日陰雨綿綿又結了層薄冰,被太陽一照,亮得刺眼。
遠方指著樹下的圓石歎息:“行長,什麼時候動手?”
“屍體呢?”林海輕聲問,被風吹得咳嗽幾聲,“衣服換過了吧?”
遠方點頭稱是,他今日的衣服是有意換成這樣的,為的是和下人連夜給屍體換的衣服一模一樣。
“到時候三少爺問我為何會下車,你怎麼回答?”
“我就說您瞧見路中央有包裹非要親自下車去看。”遠方把借口都想好了,“結果石料滑落,瞬間就將您淹沒了。”
林海揣著手聽,隻覺山間的風太冷,頭疼萬分,總是讓他想到陳軒軟綿綿的嗓音,那一聲聲“相公”實在是摧人心智,使得他放在落石邊的手遲遲無法用力。
他不用力,遠方也不催促,垂手站在一旁靜靜等候。
林海明白,這一使勁,他和三少爺就徹底“陰陽相隔”了,他雖知道計劃的步驟,卻不敢斷言陳三少得知自己死訊以後究竟會如何。
是嚇傻了還是歇斯底裏地哭嚎?
無論哪樣都是林海不忍心看見的,但他的手狠狠向前一推,隻聽悶雷般的巨響,先是一塊圓石,緊接著是第二塊,大大小小無數石頭順著山崖飛奔而下,卷起漫天塵埃。
“你下去。”林海的語氣冷漠萬分,連眼神裏也沒有熱度,“開車回去傳訊,把休書也拿好,該怎麼做不用我教你。”
遠方少見地遲疑,站在原地躊躇片刻,見他麵無表情地望著山下,終是咬牙往下跑。
誰料空曠的山穀裏忽然傳來一聲慟哭:“相公!”
林海與遠方皆是一愣,好在下人回神快,連滾帶爬跑下山,剛巧趕在三少爺之前撲到石堆前。
陳軒跌跌撞撞地往前跑,邊跑邊跌跟頭,遠方的車卡在山腰上沒進來,他就硬生生一瘸一拐地挪到山崖下,倒沒怎麼掉眼淚,就呆愣愣地站在石堆旁看遠方。
“我相公呢?”陳三少抱著貓困惑地看著下人。
遠方抹了把臉上的泥,痛心疾首:“行長……行長剛剛看見路中間有東西,以為是咱家商隊落下的貨物,所以……所以下車……”
所以下車去撿,結果被石頭埋住了。剩下的話遠方不說,是個人也能明白,雲四此刻才趕到,瞧見石堆猛地一個踉蹌,半句話也說不出來,漲紅了臉和遠方一起搬石頭,挨槍子兒都沒喊疼的漢子硬是憋出滿眼的淚。可三少爺就這麼靜靜地站著,抱著貓仔發呆,風卷起他衣領上的絨毛,隻有山崖上的林海能感受到陳軒有多絕望。
山石不算多,隻是又重又沉,雲四和遠方搬了沒多久,終是瞧見一灘黏稠的血跡,緊接著是半截血肉模糊的手臂,手臂邊散落著沾滿灰塵的紙包。
直至此刻三少爺才有反應,他捂著頭撕心裂肺地尖叫,丟了貓直挺挺地跪在紙包前哭嚎。
那是林海上山前留下的鬆子糖。
陳軒顫顫巍巍地伸手,拾起一顆沾滿灰塵的糖塞進嘴裏,隻舔一下便渾身痙攣,蜷縮著倒在地上,蒼白的指尖試探地捧那隻被砸爛的手,剛觸碰到就哆嗦起來。
“冰的……”三少爺瘋了,“遠方,雲四,我相公的手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