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發生的事讓陸仲多了個心眼。因此三四日後的晚間,當妻子杜氏提起沈盼想要出門,並且就這件事請他示下的時候,陸仲並沒有顯得很吃驚。
“我們家沒那麼森嚴的規矩。何況這些小事一向是你做主,怎麼這次倒問起我來了?”他一邊脫去外袍一邊笑著說。
“還不是阿郎前陣子說世道不太平,”杜夫人親手替他披上家常的衫袍,笑著嗔怪,“讓家裏人沒事少出門。妾身要是不來問上這一聲,怎麼放心讓孩子們出去?”
“若是旁人難免要多考慮考慮,阿沅的話就順她心意吧。多給她安排幾個護衛就行。”
杜夫人又是一聲輕嗔:“沒見偏心成你這樣的。自己女兒也沒這麼百依百順。”
陸仲笑了:“這裏麵有些緣故,待我與夫人細說。”
更換了衣衫,夫妻二人一同在榻上坐下。陸仲也在這時向她打開了話匣子:“阿沅我自然是疼的。這孩子有那麼一個身世,我當舅舅的再不疼,還有誰疼她?再說這孩子確實招人疼,別說我,你難道就不疼她了?不過這一次,卻不是為了我偏愛她,還有別的緣故。”
“什麼緣故?”杜夫人問。
“前些日子阿沅同我說,簡單驅逐並不能解決流民的問題。我說我何嚐不知這個道理?隻是暫時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阿沅說她知道一個辦法,接著就向我薦了一個人。你別說,那人的辦法是不錯的。大家雖然還有顧慮,但是都同意至少部份是可行的。兩天前我已經派人去城外施粥。有了吃的,料想那些流民一時半會不致生事。阿沅出入又有人保護,我想不會有什麼亂子,這是其一。”
杜夫人笑道:“有其一,後麵必是還有其二其三了?”
“其二是兄長亡故後,阿嫂總是針對她。阿沅心思重,便是家中有你照管,她也未必順心。讓她去走走,排遣排遣也是好的;這第三麼……”陸仲頓了一下,對杜夫人神秘一笑,“明日阿沅出門,你不妨留意一下,隨身的護衛裏可有一個叫蘇曜的人。若有,恐怕就八九不離十了。”
“一個護衛也值得阿郎這般費心?”杜夫人大奇,“還是這人有什麼來曆?”
陸仲向杜夫人招了下手。杜夫人附耳過去,聽他低語數句,脫口道:“這合適嗎?若是因此傳出什麼風言風語,豈不是壞了阿沅的名聲?”
“這應該不用擔心,阿沅又不是沒分寸的人,”陸仲道,“而且……我今日同你說句實話。為著她父母當年的事,阿沅將來的親事,恐怕會有些艱難。我想我們也不是那麼古板的人家,他們要是當真情投意合,成全了也無妨嘛。”
“阿郎怎麼知道她對這人有意?”
“且不說這個人本是阿沅向我舉薦的。單說我同他在書房談流民的事,她特意跑來偷聽,還刻意裝作是巧合,你說算怎麼回事?若不是心裏在意,她何須費這周章?”
“那阿沅是怎麼認識他的?”
“我查問過了。老蒼頭說上次我在書房見蘇曜,他出去的時候遇上了阿沅。大概是那時認識的。”
“可是聽阿郎方才的意思,那蘇曜出身貧寒,現在都還隻是個隊正。就算不考慮沈家,阿沅至少也是在我們家長大的,總得匹配一個世家子弟才說得過去,哪有下嫁武夫的道理?門第如此懸殊,隻怕將來不止阿沅委屈,就是旁人看了也會覺得我們虧待孩子。”杜夫人頗有顧慮。
“夫人這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陸仲歎息,“雖然世家裏不是沒有人才,但是以阿沅的情況,將來的選擇怕是十分有限。再說世家大族人多口雜,要是家中有些個不好相與的親戚,難免要拿她的身世做文章。何況現下烽煙四起,大亂就在眼前。這戰亂一起,流寇必多,名門巨室又往往是賊寇首選的目標。試問一個光有出身的庸才,碰上兵荒馬亂,怎麼保護妻子兒女?倒不如放下門戶之見,為阿沅挑選一個真有才幹的人,也許還能護得她周全。現在官位低微有什麼關係?他們還年輕,真有本事,早晚能出頭。”
杜夫人聽了也覺得有理,便不再反對。不過臨近歇息之時,她還是忍不住多囑咐陸仲一句:“親事艱難的話,阿郎在妾身麵前說說也就罷了。阿沅麵前,可千萬別提。”
“這我知道。不過那孩子向來通透,就算我不提,她難道就想不到了麼?”陸仲苦笑,“隻怕她心裏比誰都明白。”
杜夫人知道陸仲說的是實情,也是一聲歎息:“阿郎話說到這個地步,我還有什麼話說?隻希望那蘇曜當真不錯吧。”
這話卻又勾起了陸仲之前的疑慮。他思忖一會兒,對杜夫人說:“這人的才幹應是足夠了,就是人品一時之間還不好判斷,得再觀察一陣。保險起見,你暫時別在阿沅麵前露了形跡,省得她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