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有孚比之(2)(2 / 2)

陸仲沒有挽留,而是客氣地將他送走。可是在蘇曜走後,重新坐回書案前的陸仲臉上卻現出深思之色。這個年輕人確實出色,必非池中之物。隻是……他輕敲桌麵,這個人不走正常的途徑,反而通過沈盼向他獻計,難免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別有用心?再有才幹,若是成天隻想著走捷徑,日後也難成大器……

不待他繼續想下去,隻聽一聲輕響,有人拉開了內室的門。

陸仲麵色微變。他的書室分為內外兩間。外間為讀書會客之所,內室則作藏書之用。他和蘇曜談話時一直不曾察覺到裏麵有人。想必他們的話都讓那人聽去了。雖然所議的不是什麼見不得光的事,可是發現有人偷聽,陸仲還是難免不悅。然而當他回頭看清了走出來的人,神色卻大為緩和,笑著說道:“是你啊。”

來人雙螺髻、淡綠帔子、白絹小袖衫、淺青色長裙,正是沈盼。

他一向疼愛沈盼,書室也從不禁止她出入。蘇曜又是由她引薦,那些話便是她聽見了也不打緊。不過他和蘇曜交談的時間不短,竟然一直沒意識到裏麵還有另一個人在,也不知該氣還是該笑。

“莫非我們說話的時候,你一直躲在裏麵?”書室並無其他入口,想必沈盼是在他和蘇曜進來之前就在裏麵了。

沈盼微微垂目,沒有回答。

陸仲抬眼,瞥見沈盼握在手中的書卷,頓時恍然。家裏的小輩,以沈盼最好讀書。闔府上下,又以他這裏藏書最豐。偶爾她也會在人少之時進來找尋一些少見的書籍。想必是她入內尋書,卻湊巧碰上他與蘇曜的問對,覺得不便,才一直藏在裏間不出聲。不過這個時辰,他這裏仍然可能有訪客到來。沈盼會選擇這個時候過來,倒也少見。

陸仲對她一向寬容,雖是有些疑惑,也不計較,反而撫須微笑:“我們的話,你都聽見了吧?可有什麼想法?阿舅是覺得,能想出這麼個法子……這年輕人的誌向怕是不小。”

沈盼仍舊不說話。她將手裏書卷隨意擱置案上,走到窗前。

天氣漸暖,窗前懸掛的細竹簾高高卷起,方便這大好天光進入室中。透過豎長的窗欞,正可望見外間的景致。

花樹掩映下的廊道蜿蜒曲折,蘇曜的身影在廊柱之間若隱若現。因為今日並不當班,他打扮得十分隨意,隻穿了一身青色便服。不過衣服剪裁得略有些窄,他又常年習武,穿在他身上繃得略緊,可也因此愈發顯出他勻稱精壯的身形。顯然他不知道有道目光正在尾隨自己,未在廊上多作停留,很快就走出了她的視線。

沈盼異樣的沉默終於引起了陸仲的注意。他轉頭看向沈盼。

縷縷春陽透過直欞窗映入室內,將她的輪廓籠罩在一層淡淡金色之中。她側身時的剪影十分柔美。烏發如雲,肌膚似雪,身形修長,微風拂動之時,裙擺隨之輕曳,愈發顯得楚楚動人。縱然不是風華絕代,這樣的容貌儀態也當得起一句秀色可餐。

凝望著這副圖景的陸仲忽然意識到,外甥女已不是他當年帶入陸家時的幼小孩童,而是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到了她這個年紀,某些事也該有所考慮了。他沉思半晌,正想對她說點什麼,沈盼卻忽然轉身,走出了書室。

由始至終,她都一言未發。離開之時,她甚至未向陸仲告退。以她素日的行止,這番舉動幾乎算得上唐突。

陸仲十分鍾愛沈盼,當然不會在這些小事上與她計較,隻是心中難免有幾分詫異。無意間低頭瞥見沈盼遺留在他案頭的書,他更是暗自好笑:這孩子今天怎麼了?魂不守舍的,連書都忘了取走。

他順手拾起她落下的書卷翻看,卻是本記載前朝軼事的野史傳奇。此書所記之事荒誕不經,一向為史家詬病。可是編寫此書之人乃是前朝有名的才子,雖則所敘之事光怪陸離,然而撰者妙筆生花,讀來趣味十足,一直深得時人喜愛。陸家小輩裏也不乏傳閱之人。不過陸仲看清此書之後,麵色卻變得有些古怪。

這書流傳甚廣,抄本隨處可見,完全不必特意到他這裏尋找。更重要的是,陸仲本人從不看這類荒誕不經的書籍,藏書中也不曾收錄。沈盼遺落的這卷書顯然不是出自他的收藏。

陸仲眯起眼睛,她這書從何而來?或者說,她來這裏當真是為了尋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