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泣血漣如(1)(1 / 3)

天藍無雲,風煙俱淨,溫度不高不低。

陽光照在臉上的輕微灼感、身上鎧甲的重量,還有手上兵器的冰冷觸感都在提醒蘇曜,眼前的一切是真實的,並不是做夢。他確確實實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不知是不是身體變年輕的緣故,他的心態似乎也跟著起了變化。已經多少年,他都沒有過這種緊繃感了。

若非親身經曆,他怎麼都不可能相信世上還有如此離奇之事。一覺醒來,自己竟然重新回到了年輕的時候。剛回來的那兩天,他審慎地觀察著周圍的人。所有人的表現都很正常。沒有人知道回頭重來的事。他們對他之後二十多年的經曆毫無所覺。廿餘年所曆種種仿佛隻是他的一場幻夢。莫非這就是古人所說的黃粱一夢?

可是往事曆曆在目,蘇曜怎麼也無法令自己相信,那隻是一個夢境。

記憶停留在他出征歸來,卻隻見整個齊王府披麻戴孝的時候。他呆立中庭,不知所措地望著府中的一片素白。兒子蘇照紅著眼眶,哽咽著對他說:“母親沒了。”

他覺得也許自己會錯了意,反複問蘇照:“你說什麼?你說她……怎麼了?”

蘇照正欲說話,已被蘇曜的庶長子蘇燾擠開。蘇燾擠了半天也沒能擠出一滴眼淚,最後驚天動地嚎了起來:“母親啊母親!你怎麼就沒能多等兩天!”

蘇燾的生母張氏表現得還算得體,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跟在兒子身後補充:“王妃兩日前病逝了。”

蘇曜如遭雷擊。

他知道妻子沈盼的身體一直不太好。在他出征以前,她已臥床很長一段時間。可是他離開的時候,她的精神分明還不錯。出征前夜,他甚至還坐在病床前和她說了好一會兒話。

“此戰若能打敗退入蜀中的袁進,天下太平指日可待。”他告訴她。

其實打敗袁進也隻是統一北方,長江以南還有幾個割踞政權,不過兵力並不強盛,在他眼裏不具任何威脅性。

沈盼靠在隱囊上,看向他的目光專注而柔和。聽他說完,她輕輕“嗯”了一聲。

“你放心,”他記得自己這樣說,“連袁進的老巢都落在我們手裏了,這一戰絕不會輸。”

她慢慢伸手,撫平了他身上衫袍的褶皺,對他微笑:“我對此並無懷疑。”

他反過來握住她的手,有滿腹的話想要說,最終卻沒說出口。等他回來吧,他想,那時他們好好談談,將這些年的心結都解開。

結縭二十餘年,他們的關係時好時壞。最近這四五年她時常生病,愈發落落寡歡。他不是不想親近她,可是每次都因為她的冷淡而退縮。大概她一直恨著他,他曾經想,也許對她來說,自己不出現反而更好。所以這幾年,若無大事,他已甚少踏足她的居所。

可是蜀中易守難攻,這一戰也許曠日持久,一年半載都見不上一麵。躊躇良久,他到底還是來了。出乎他的意料,這一次,她的態度難得的溫和起來。他希望暗生。也許這麼多年後,他終於等來了相諧的一天?沒想到還是遲了。

蘇曜心神大亂,甚至還沒來得及顯露他的悲傷,就一陣天旋地轉,失去了知覺。

再醒來時,他發現自己身邊的景物大變。他身處的地方並不是自己的王府,而是一間簡陋的居室。他有些疑惑,自己什麼時候來了這裏?他下床推門,剛好看見一個年輕的麵孔從他眼前一閃而過。

他的瞳孔猛然放大,追上前去,一把拽住了那個剛從他門前跑過的人。

那人有些錯愕:“隊頭?”

“你是……鍾定?”他抓著此人胳膊,有些不確定地問。

“是啊,”那人很奇怪地看他,“怎麼這副表情?睡迷糊了?”

鍾定是他在徐州從軍時的同袍。他是隊頭,鍾定是他的副手。兩人一起從小兵當起,可謂情同手足。可他記得離開徐州數年之後,徐州爆發了激烈的戰事,鍾定便在其中一場戰役裏亡故了。為什麼已經死去的人會出現在這裏?

“莫非這裏就是陰曹地府?”蘇曜想到了最可能的答案。如果不是自己死了,怎麼可能見到故去之人?

鍾定“呸呸呸”三聲:“隊頭,我今天沒得罪你吧?別咒我啊。”

不是陰間?那如何解釋眼前的情形?

大約他的表情過於古怪,鍾定有些擔心地看著他:“隊頭,不會是因為陸公幾天後要來檢閱新兵,你緊張出毛病了吧?也難怪,咱們都還是第一次帶這麼多兵呢。不過我絕對相信隊頭你。總有一天,你會得到上頭賞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