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輪車自後步推,而兩輪大車則在前曳引,此兩種動作方式,絕非相續演進而成,而實為兩種獨立之發明。
古文字中雖有象獨輪車之各,與象兩輪車之車,但古謂人之所行為路,所至為格,入室為客,兩輪大車亦有輅稱,如大路、玉路、象路,孔子稱殷之輅,此當為中國先有獨輪車之證。(至漢人稱鹿車,以車綴於輅下為詞,則又展轉相襲,不足為兩輪車在有獨輪車之先之證。)而東北民族如勿吉即黑水靺鞨,僅有步推之車,而漢魏時之馬韓,尚不知騎乘牛馬,此亦為東土原無兩輪大車,而僅有獨輪車之旁證。
鈴本名鑃,以其自北狄輸入,或譯為丁寧、為丁令,漢人倒互言之為令丁,省稱為鈴,此猶林胡之林,或譯為儋林、襜襤,而省作林也。鈴其初自北狄輸入,因即名之為鑃,為丁令,及在中國傳播既久且廣乃以中國之名加之,則曰今,蓋其音有似中國之琴,故即以今(琴)之名譬之,此猶如今人稱胡琴、風琴、鋼琴、洋琴也。今象鈴有舌之形,而讀為琴,小篆與今隸之琴複從今聲者,則又後起之孳乳字,展轉相從也。
鈴之使用,北族初以係於犬、馬、牛、鹿項下。自輸入中國以後,王及令長即易其懸係之鈕而為手執之柄或甬,或去其舌而叩擊為聲,繼又仿此式而為鍾,鍾之形無舌,有似於筒,因即謂之為筒,而製字為銿、為銅。金銅之稱起於製鈴與鍾之後,由其形製與名稱之演變言,其為自北狄輸入,實可無疑也。
北狄穴居,在一年中至少在冬季必返至其原居地,故北狄必甚易轉而為定居民族。人類自有定居(即土著)之後,對於盜賊之防範在部族內必加重其責罰,在部族外,即構築城郭垣墉以為之防。
定居民族以防衛為主,不事劫掠,其生活所資必營采捕農牧之混合經濟。其不兼營農采者,必漠北寒苦之地,生長期短,又不適於藝植也。凡此不能兼營混合經濟之定居民族,則必出行戰伐掠奪以彌補其不足。
牛、馬、羊既非東部亞洲所馴畜,故東土原始民族絕不能僅營單純之遊牧經濟。故中亞遊牧民族,其先必兼營農采,其後因擁有大群牛羊(尤其是羊),又居近森林邊際之草原地帶,因而逐漸演進為單純之遊牧經濟。夫遊牧民族必有穹廬氈帳與兩輪大車,且擁有大群牛羊,其非原始文化所有,蓋可推知。故早期之遊牧社會,如匈奴、鮮卑、烏丸、奚、契丹,今西康、青海,皆兼營有粗耕農業,如穄、麥、東牆、青稞等。
定居民族與遊牧民族在生活上有一絕大之分野,即土著利於防守,而遊牧則利於抄掠也。利於防守者必營混合經濟,家庭之中夫婦終年胼胝以維持其一家之生活,其子女習見其父母之鞠育劬勞,因而有敬老孝養報本之思,因而有三年喪、女子貞及夫死不再嫁之風。利於抄掠者,其單純經濟之所得,往往不足以給食,因而養成其殺伐之天性,遂至賤老貴壯,而婦女轉徙草原之中,如夫死無人維護,則必為人抄掠而去,故父死妻後母、兄死妻嫂,其為適應此種環境,亦可推知也。
殷周之世北狄屢與中國通婚,其生活習慣如穴居、乘高輪車、夫死不再嫁、人知孝義、婚嫁初從婦居、生子長大而後返舍,凡此諸俗,皆與中國相同。
殷商開祖之傳說,頗與高車相似,而其射天之俗,亦與殷商相同。綜此諸端言之,殷虛之青銅器與兩輪大車,由北狄自西方輸入,已不為無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