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痛並不能隨著時光的流逝漸漸湮滅,陶灼華隻要一想起母親這些年的孤獨,便不能對眼前的人釋懷。她所能做的,也隻能是不叫兩人之間的仇恨打成不眠不休的死結,以至於積怨越來越深。
陶灼華便向蘇世賢略一舉杯,喚了句大人。蘇世賢受寵若驚地抬起頭來,情不自禁喚了聲夕顏,又想到那稱呼早便是昨日煙雲,她與他再不是從前的父女關係,她寧死都不願冠以蘇姓,不覺訥訥住了口。
想著既然陶灼華既以大人相稱,顯見得雖然彬彬有禮,卻並不想認他這個父親。蘇世賢便就依著她的意思,尊了聲郡主。
親生的父女走到如今的場麵,黃氏對蘇世賢痛恨之餘,更是對陶灼華深深的憐惜。她凝著一張臉不做聲,隻瞧這父女二人如何對話。
陶灼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剔透白皙的雙頰渲染了淺淺的胭脂醉,瞧起來楚楚動人。她向蘇世賢含笑道:“前次亡母墳塚為奸人踐踏,幸得大人仗義出手,又托甄三娘將亡母骨灰送至灼華身畔,才能入土為安。灼華十分感激大人盛情,這杯酒便先幹為敬,大人您酌情隨意。”
蘇世賢到不承想陶灼華如何恩怨分明,他強自按捺著心間的激動舉起杯來,將花雕酒滿滿飲下,衝陶灼華故做平靜地說道:“郡主客氣,去歲的雲門山之行並不能彌補我昔日過錯之萬一,我旨在自我救贖,不敢當郡主一個謝字。”
蘇梓琴並非自己親生,卻有著父女之誼;而做為親生女兒的陶灼華,自己對她又是頗多虧欠。蘇世賢如今沒有旁的想法,隻希望她們這對姐妹能幸福美滿。自己能為她們多盡一份力,便能多救贖一絲當初的罪過。
蘇世賢不指望陶灼華承她的情,也不希望蘇梓琴背上債,隻想安安穩穩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在沉默中凝思,畢竟是昔日科舉高中的探花郎,聯想到瑞安命人遞給自己的信,蘇世賢心間便有了大膽的想法。
他輕咳一聲立起身來,向四周團團一揖,先說了瑞安命人藏匿、隻為此刻亂人心神的信件,再坦陳自己想要將計就計的策略。
燭光映下的微光在蘇世賢臉上搖曳,似是添了些婆娑的陰影,增了無盡的愴然。蘇世賢喟然輕歎道:“我跟隨陛下與梓琴舔著一張臉來到這裏,是深感從前罪孽深重,從心裏想瞧一瞧灼華郡主上花轎的場麵。待太子殿下與郡主大婚之後,我便想啟程回去大裕。”
不同陶家人見麵,蘇世賢還能夠自欺欺人。如今與陶超然與黃氏同坐一桌,想著這兄嫂二人昔日對自己的照拂,蘇世賢起想一頭碰死,不在這裏丟人現眼。
“父親不可”,點點星光落進蘇梓琴的雙眸,她瞳中淚影閃閃。對這似是一瞬間蒼老了十歲的蘇世賢,蘇梓琴其實充滿依戀。
她急急製止道:“戰爭一觸即發,父親早該同那逆賊恩斷意絕。若是想念大裕,咱們日後一起殺回去便是,何須此時自投羅網。”
蘇世賢鎮定地笑道:“陛下、梓琴,你們也曉得大裕皇城在朱氏父子的經營下自是鐵桶一般,雖不敢稱一句固若金湯,也是易守難攻。兵戈一起,天下間遭殃的還是百姓。我此身百死莫贖,不如先回京中做你們的內應。待你們他日兵臨皇城之下,父親拚死也要賺開那座城門迎你們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