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毀卻容貌的人,自然無法隨在何子岕身畔。宮中講究的是品貌端莊,哪能要個滿臉溝壑的人相伴左右?許長佑便是委身為老仆亦沒有資格。
高嬤嬤暗暗歎息許長佑不懂得宮中規矩,又不好意思開口多言,聽得何子岕的推脫卻是恰到好處,心裏不由深讚他極會為人。
許長佑聽何子岕說得雖然委婉,卻是堅決拒絕,而且說得不無道理,也隻得遺憾作罷。他暢飲了兩杯,又有些壯誌難酬的悵惘,同何子岕再次說起許家昔日的輝煌,又是清淚滂沱。
何子岕麵無表情地挾著高嬤嬤做的小菜,酒卻飲得極少,見許長佑這幅模樣,他隻是淡然勸道:“叔祖到底是有些年紀的人,何須做如此哀音。您先定定神,子岕來一趟不易,還有些話要同您說。”
高嬤嬤打來清水叫許長佑淨了麵,將他麵前酒盅收去,重新換了熱茶。何子岕這才說道:“我得這個差事不易,既能瞧見正主兒,自然要與她續上前盟。隻有一樣,如今口話無憑,因此想借叔祖曆年與她傳遞的信件,方能取得彼此信任。”
許長佑聽說,忙不迭地回房將這些年與瑞安私下傳遞的信件盡情取出,一麵交到何子岕手上,一麵不服老地說道:“殿下您此去既然牽上了這根線,往後跑腿的事情叔祖也可以代勞。隻要能為許家出一分力,叔祖自然是在所不惜。”
何子岕微笑著應了聲是,將那些信件好生揣在懷裏,又同許長佑說道:“這一來一回總要兩三個月的功夫,我這心裏總有些牽掛。打算走時再見先人們一麵,請叔祖帶我去祠堂裏上柱香可好?”
除卻第一次來這所莊園尋親時何子岕見過許家人的牌位,此後從未主動提出來去給許家人上香。許長佑隻當是他這些時日的諄諄善誘起了效用,心下自是激動,忙樂顛顛地立起身來。
此時天色漸暗,高嬤嬤掌起燈在身後相隨,許長佑陪著何子岕開了祠堂的大門,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許大學士的繪像,目光依舊慈祥而又深邃。
宮裏待得愈久,何子岕愈是瞧多了表裏不一的性情。他深深凝望著許大學士像中的雙眸,發覺除了帶給自己的恥辱,自這位先人眼中讀不出一點有用之物。
何子岕側身接了高嬤嬤手上的燈籠,又向一直陪在身畔的許長佑說道:“叔祖,我有些話想同先祖們聊一聊,您二位可否在外頭等我?”
許長佑點點頭,與高嬤嬤一前一後退出,順帶將祠堂的門悄悄闔上,獨留一方寧靜給何子岕,由著他在先人們的牌位前靜靜緬懷。
何子岕再抬眸時,眼中哪有醇厚的親情?他銳利的目光直視著繪像中許大學士的雙眼,滿含了深深的憎惡。指著這位臨河濕腳、禍及整個許家的先祖,何子岕一字一頓說道:“隻為你一己私欲,搭上許家數條人命,死得果真不冤枉。”
許家獲罪的卷宗被何子岕一個字一個字的研究過,也曾滿心希冀過他的這位外祖是被人冤枉。無奈事實俱在眼前,清名滿天下的許大學士當真名不副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