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雪簌簌之間,已然又是一年。
臘月二十二那日,陶灼華請了德妃娘娘示下,想回陶府與黃氏一家人過小年。
德妃一直可憐小姑娘孤身在外,不僅欣然允諾,還特意賜了兩盤內造的點心。
打從前次與陶灼華木舟中一席傾談,何子岑借著波斯的政務,又借故約了陶灼華幾回。如今兩人雖未敞開心扉,那縷柔情卻已然幾多牽絆。
眼見陶灼華要離宮,何子岑半是替她高興,半是悵然有失。吃著德妃娘娘宮裏小廚房新製的木耳雞蛋餃子,何子岑便笑著問德妃娘娘道:“怎麼母妃時常對這灼華郡主多有眷顧?”
兒子的心事藏無可藏,德妃悠然歎道:“母妃當年初入宮闈,思念一家骨肉至親的滋味猶在眼前。那時你外婆隻有每年春節與仲秋兩次進宮會麵,父親、兄長都是隻能隔著簾子見上一見。那種滋味你永遠沒有體會。”
骨肉分離,何子岑的確沒有德妃那麼深的體會,前世卻時常瞧見陶灼華午夜夢回,淚水如斑駁的霜露,無聲便浸透了枕席。
如今外公、外婆已然不在,舅舅與姨母卻都在京中。他擁著德妃娘娘纖瘦的脊背,安慰地說道:“如今母妃身在高位,我姨母與舅舅她們若想見麵,隨時可宣,到比從前好了許多。初二日我與子岱依舊去舅舅府上磕頭,好生敬舅舅一杯。”
見兒子劍眉如峰,風姿俊秀,已經有了翩然之姿,言下又總是這般體貼可心,德妃一邊點頭,一邊輕輕歎道:“歲月催人老,說起從前的事情仿佛就是昨天,一晃眼你們兄弟兩個都已長大成人。明日母妃便預備給你舅舅與姨母的節禮,你與子岱一起給他們送去。”
何子岑諾諾應著,眼中偶有絲悵然之意,滴滴分明地落在德妃娘娘心中。
德妃心下有小小的遺憾,若論陶灼華的性情樣貌,到也配得上兒子這份青山朗潤的容貌。奈何陶灼華是質子的身份,若嫁與兒子做正妃,日後還要母儀天下,大阮的皇後不是出自大阮,卻端著這一層尷尬的身份,難以叫民眾心服。
更何況何子岑的婚事,便是她這做母妃的都做不得主,一切還要等著仁壽皇帝點頭。隻怕輕易地允諾給了兒子希望,卻又成為水中月和鏡中花,德妃隻得故做不知兒子的心事,隻顧左右而言其他。
陶灼華卻不知這母子各懷心事,她晚間便與娟娘一同收拾了給陶超然全家的禮物,隻為沒接到舅舅歸來的佳音,也不曉得他能否在年前趕回,心裏便有些小小的期盼,興許明日會有驚喜。
出了宮門歸心似箭,黑漆平頂的馬車一路疾馳,載著陶灼華直奔槐陰胡同。
從馬車裏挑簾望去,潔白如絮的飛雪飄揚,陶府門前掛起了朱紅的燈籠,黑漆冰裂紋的大門上貼了大紅燙金的對子,一溜蘿卜錢在雪中搖曳飛舞,春節的氣息已然濃重。
陶灼華的目光漫過長階,毫無意外地望見了在大門口迎她的陶雨濃,銀藍色菖蒲暗紋的大氅被風吹散,露出淡青菖蒲暗紋的衣衫,腰間還懸著枚玉製印章,朗然如霽月清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