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無聲,謝貴妃這一覺睡得並不踏實。
仁壽皇帝雖然陪著她回去長春宮中,卻沒有鴛夢再溫的意思。果真如他所說,隻是飲了碗醒酒湯,便在謝貴妃萬般不舍的目光裏抽身離去。
謝貴妃在睡夢中又見到了久未謀麵的先皇後。身著明黃鳳袍的先皇後格外雍容,她一反從前兩人針鋒相對的樣子,反而有些憐憫地望著謝貴妃輕輕笑道:“機關算盡,你便是算計了本宮的性命,終究離那個位子還遠。午夜夢回,你可有後悔當初與虎謀皮?”
與虎謀皮?謝貴妃咀嚼著先皇後唇間的笑意,心上泛起些苦澀的微笑。
一走一步走到如今,開弓早便沒有回頭箭。悔也罷、恨也罷,卻隻得趟著步步荊棘往前走,才能走出條光明大道。
就著窗外的雪光,謝貴妃並未點燈,而是摸索著從炕桌的夾層裏頭取出個一直藏得嚴嚴實實的瓷瓶子。
她沒有擰開蓋子,隻是握在手中微微晃動了一下,聽著裏頭一粒丸藥與瓷瓶相撞發出的清脆聲音,又默然獨坐了許久,才悄然將瓶子放回到原處。
時間雖然過去了太久,縱然一直想要刻意地遺忘,那些個前塵舊事依舊糾葛在心頭。謝貴妃記得自己小產之後,先皇後曾經前來探望,亦曾表達過滿心的歉疚,自責自己並不知曉她身懷有孕,以至於讓她陪著自己在太後娘娘靈前跪了那許久,才釀成大錯。
謝貴妃縱然將自己再不能生育的帳算到先皇後頭上,自己心裏卻如明鏡一般。當時是她一門心思想要虜獲仁壽皇帝的心,才會不顧念身懷有孕而隨著先皇後外出。憑心而論,先皇後除卻失查在先實在沒有什麼旁的錯處。
反是謝貴妃自己當時急怒攻心,接了封宮外密函,聽得那裏頭說得天花亂墜,這才想要鋌而走險。她親手替先皇後縫了塊絲帕,卻將盛在那瓷瓶裏頭的種豆染在上頭,這才送往坤寧宮去,親眼瞧著先皇後將那絲帕係上衣襟。
果真如她所願,等來了中宮後位虛懸。隻可惜無論是她還是德妃,都無緣再進一步。仁壽皇帝直接將坤寧宮封閉,等閑人再不許提起。
那時節先皇後所出的嫡子已然過世,餘下的幾位皇子年紀相仿,並無哪個有特別過人之處,若上蒼厚愛,自然一切都來及及。
隻可惜機關算盡,謝貴妃的肚皮卻不爭氣。她亦曾苦求民間秘方,想要老蚌懷珠,終歸是花了不少銀子,卻落得竹籃打水一場空。若說沒有懊悔,便是連自己都無法相信。
空蕩蕩的小瓶子裏還餘了最後一粒種豆,原該隨著給先皇後的絲帕一起丟棄。當年那人曾想做得不留痕跡,她卻鬼使神差般餘下了一粒。
如今那瓷子就似是塊燙手的火炭,扔也扔不得,留卻又留得難受。
謝貴妃思來想去,終是舍不得將那瓷瓶自就此拋棄。她清早起床時便將那瓶子裝入衣袖,隻帶著李嬤嬤去賞禦花園中的臘梅。
兜兜轉轉之間,這主仆二人竟走至從前高嬤嬤遺下的那處藥圃前頭。謝貴妃指著闔得嚴嚴實實的門扉,衝李嬤嬤說道:“素日聽說那老婆子在這裏頭種了些藥草,今日已然走到這裏,咱們索性進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