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歲歲為仁壽皇帝慶生,宮裏其實已然翻不出多少新鮮的花樣。
宮妃們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又絞盡腦汁選著禮物,連壓箱底的東西也搬出來裝門麵,卻也是幾乎落盡俗套。
萬壽閣裏排開幾十桌的宴席,謝貴妃與德妃娘娘這兩個份位最高的妃子照例坐在仁壽皇帝的兩側,另給至善公主單開了一席,便坐在三人的下首。
宮宴上陶灼華的位子依舊排得往後,離著何子嵐不遠。兩人相互點頭示意,何子嵐的目光友好而又溫暖,裏麵滿含著不染雜質的真情,陶灼華心間卻始終橫亙著前世她與瑞安的親近,無法做到真正敞開心扉。
到是何子岑兄弟的位子近在咫尺,陶灼華反而放下了心上的羈絆,開始學著坦然大方起來。何子岑借著與何子岱說話,目光倏忽間往陶灼華這邊一掃。兩個人四目相對,卻見她大大方方微笑示意,再沒有惶恐地低下頭去。
那一縷笑容若金芒穿透雲層,霎時間便雲錦堆疊起來,炙熱而又明亮。
哪年哪月,兩人也曾經這樣遙遙相望。那時節芙蓉向日,陶灼華的荷葉羅裙令他眼前江山失色,唯想係取佳人。何子岑心間驀然一酸,心弦被狠狠撥動。
笙歌弦舞之間,身著鵝黃絲衣的宮婢們魚貫而入,為首的一人扮做麻姑,將一枚美玉雕透的壽桃恭敬地奉到仁壽皇帝麵前。登時鼓樂齊發,一闋麻姑獻壽的吉曲緩緩響起,聲聲穿雲裂石,引得仁壽皇帝哈哈大笑。
謝貴妃此前授意宮廷伶人們排了隻《倪裳羽衣舞》,瞅著酒過三巡,麻姑獻壽的曲子漸漸落下帷幕,便悄然下去更衣,順帶囑咐了教樂坊幾句。
不過須臾,謝貴妃重新換了件梔子黃的窄袖琵琶衫小衫,腰係七色漸變的彩虹月華裙,扮做禦風飛舞的廣寒仙子施施然登場。
踏著鼓點輕盈地舞起,謝貴妃風擺楊柳的身形儼然不輸年輕時分毫,她時而長袖飛揚、時而胡旋輕盈,果然舞鳳髻蟠空,嫋娜腰肢溫更柔;輕移蓮步,漢宮飛燕舊風流,瞧得一眾嬪妃既讚且妒。
一曲終了,謝貴妃嬌喘連連,以衣袖半遮粉麵,向仁壽皇帝嫋嫋娜娜跪了下去。清甜動人的畫麵宛若浸潤了整個江南的煙雨氣息,美得令人沉醉。
德妃娘娘目含端嫻,溫溫雅雅地觀看著謝貴妃的舞蹈,亦隨著仁壽皇帝的叫好讚了幾聲。對上謝貴妃得意裏略略帶些挑釁的目光,德妃娘娘亦是微微一笑,雍容的舉止無可挑剔。
心上自然有些不適,德妃娘娘麵上卻是雲淡風輕。謝貴妃以半老徐娘之姿演繹《倪裳羽衣曲》,將她與仁壽皇帝比做三世恩愛的楊玉環與唐明皇,妄圖置滿室嬪妃的臉麵於不顧,德妃娘娘豈有瞧不出?
聖裁自在君心,瞧著下麵一張張芙蓉粉麵或心有不甘、或敢怒不敢言,德妃娘娘連出言譏誚都不願為之,隻默默端起案上的青梅酒抿了一口,卻叫那又酸又澀的味道弄得皺起了眉頭,忍不住含了顆蜜餞。
淡然地望向殿下燈紅酒綠的場麵,想著傾世的榮華也不過過煙雲煙,德妃娘娘心下便就坦然。她隻遙望著何子岑兄弟的位子,慈愛的目光在兩個兒子身上暖暖撫過,再雍容華貴地收回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