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許家舊仆,高嬤嬤滿眼滿心依舊是當年的舊主。
見何子嵐與自己話不投機,她隻得立起身來直直說道:“六公主,老奴的意思便是,打從這件事上便能瞧出陛下對當年的事頗有悔悟,大約想在您與七皇子身上彌補。隻為著七皇子是男兒不好開口,便先從您身上下手。”
何子嵐目無表情,慢慢將手上的茶盅放下,淡淡說道:“嬤嬤,您是宮裏的老人,自當明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子嵐身為人子,不敢私下揣度聖心。這些話請嬤嬤出了這宮裏也莫再提,好替我與子岕少惹些是非。”
高嬤嬤聽得她話裏苛責之意,心間大為不滿,也不顧自己本是奴婢,扯著嗓子道:“奴婢是想著,公主您該趁著如此的大好良機,求陛下給您外祖一家翻案。當年的科教舞弊,許大學士根本便是受人誣陷。”
當得一聲,何子嵐將手上的杯蓋重重扣回到茶盞上,隱忍的怒意隱約可見:“連後宮都不許幹政,嬤嬤覺得我一個庶出的公主有多大的體麵?”
高嬤嬤臉色鐵青,撂下句重話道:“事在人為,您連試都沒試過,又怎麼會曉得沒有勝算?昔年小姐入宮為奴,以豆蔻芳年跟了皇上,卻隻換來香魂一縷,給您和七皇子賺得這場榮華,您替外祖家出一份力,難道便不該麼?”
何子嵐氣得渾身哆嗦,她望著高嬤嬤道:“當年您就在我母親身邊侍候,她與父皇的舊事您該比我清楚。至於我的外祖一家,亦是早已蓋棺定論,您心裏早便有數,求您別再把這些根本無法完成的重擔往我與七弟身上壓。”
高嬤嬤聽她提及許馨與仁壽皇帝的過往,竟好似曉得了些什麼,一時無法反駁,隻冷哼了一聲,接了小環手上盛著蜜桃的匣子,也不向何子嵐告辭,叭地掀起簾子就走,氣得小環在後頭狠狠跺腳,又忙著去打水替何子嵐淨麵。
何子嵐卻又隔著簾子道:“高嬤嬤,你且站住,我還有話說。”
門口的兩名宮婢慌忙阻攔,高嬤嬤便在廊下立住了腳步,扭頭諷道:“老奴將桃子送去長平宮,還要去給百日紅除草,不知公主殿下還有什麼吩咐?”
何子嵐往前走了幾步,一手挑起簾子,一手指著高嬤嬤道:“我是有件事要吩咐,隻請你在七弟麵前積些口德。若再守著他搬弄是非,我絕不袖手旁觀。”
高嬤嬤本來佝僂著的身子僵了一僵,輕蔑地笑道:“公主為了與您外祖一家撇清關係,心間早對老奴不滿。您若想發落老奴,隻管開口便是,何須搬出七皇子來做筏子?”
一席說毫無尊卑,噎得何子嵐瞠目結舌,眼淚涔涔滾落了下來。小環護主心切,衝高嬤嬤喝道:“嬤嬤,咱們公主敬著你服侍過許家幾代人,不願與你一般見識,你便欺負公主好脾氣不成?”
高嬤嬤毫不理會,隻捧了那些桃子扭頭便走。
由小環攙扶著走回裏間,何子嵐隻覺得心裏一片空曠,整個人惶惶無依。
她哭過了一場,情緒漸漸平定,此刻雙眸被眼淚洗過,似月夜下純淨溫柔的海水,盤膝坐在大炕上良久無言,過了一會兒卻豁然立起身來往外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