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如此他還是鬆了一口氣,並且在表麵上向對方表現出禮貌與尊重
——嘛,她沒事就好,總之承蒙您這兩年對她的照顧了,我…
——承蒙啥?給你戴了綠帽還要反過來謝我?真是的……我跟你說,這種話我聽得耳朵都快流膿了,如果是喬凡尼跟我說說也就算了,你再說這種話我就真的不能忍了好吧,我都快死了,別再用客套話折磨我了,如果沒別的問題的話就讓我盡快切入正題吧
斯蒂芬直截了當地打斷了他,這令折原臨也感到有些困擾,他覺得自己理應恨他,但每當麵對他的時候卻無論如何都恨不起來,因為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在減少自己對他的憎惡,卻絲毫沒有表露出在死前為自己求得最後一點原諒的意願,也沒有其他花柳病人精神錯亂的症狀,麵對自己的死亡,他隻表現出了超乎常人的坦然與平靜,就像是把自己的人生演繹成了一支血腥的華爾茲,在死神的刀尖上舞完了最後一曲,還要以一個無可挑剔的謝幕禮作為收場
——不過真要說起來,我一下子又不知該從何說起了……反正我從很小的時候就有一種很莫名的感覺,就是我感覺我好像活在一場夢裏,我覺得……我的靈魂不屬於我的肉體,我不應該是個人類,我好像活過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但我失去了那段時間的記憶,被困在了人類的身體裏,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覺得這是一場噩夢,想掙脫出去,卻無論如何都無法醒來,人類對我來說是一種平庸的生物,他們的肉體太過脆弱,生命太過短暫,但我沒法擺脫這一切,我隻能盡力讓自己有限的生命發揮出它的最大潛能,做一些能夠證明我並不是人類的事
——恕我直言,你隻是在製造矛盾和混亂罷了
——那是因為我自認為不是人類,我也不喜歡人類,我沒有義務推動這個物種進步,我承認我喜歡愚弄他們,我知道你也喜歡,但我還喜歡蹂躪他們,我想讓他們意識到自己有多麼愚蠢,是種多麼滑稽可笑的生物,並為自己身為人類而感到恥辱,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了,折原臨也,我不期望你變得和我一樣,但為能遇到你這樣優秀的人類而感到慶幸
——但你對我還是存在控製欲和施虐欲,我猜你看待我就像人類看待一隻有靈性的貓兒一樣,為他能理解自己的意思而感到欣喜,但不管怎樣,貓兒就是貓兒,是低人一等的生物,不是麼?你對待低等動物的方式和人類如出一轍,你身上的缺點和弊病都是人類所共有的,你會為此而感到恥辱,還是將這一切全部怪罪於這具人類的軀體呢?
——這不一樣,打個比方,一個養尊處優的貴族少爺經常嫖妓,人們稱之為風流,說白了就是荒淫,一個養尊處優的貴族少爺瞧不起人,說白了就是傲慢,可一個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平民連嫖都嫖不起,也沒有可以讓他鄙夷的人,他連擁有這些缺點的資本都沒有,你就能說他比貴族少爺高尚麼?
——我可沒說…
——缺點的存在本身原本不是用來讓人感到恥辱的,人們會為自身的缺點而感到恥辱是因為缺點成為了他們的軟肋,致使他們陷入了無可挽回的境地,因此他們會想方設法地把自己的缺點隱藏起來,但我不會這麼做,我可以把我身上的缺點無限放大,我可以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是個荒淫無度狂妄自大的人,因為我有資本,即便他們再怎麼看我不爽,到頭來還得在我耳邊說那些恭維話阿諛奉承我,這就是資本的力量
——但你這現在不還是因為自己的缺點陷入了無可挽回的境地了麼?
——是的,當我染上這病的時候才醒悟過來,無論我幹出了多麼不同凡響多麼瘋狂荒誕的事,我終究還是無法擺脫人類肉身的禁錮,所以我放棄了掙紮,我覺得…被束縛在這樣的身體裏,就算再多活個幾年也沒什麼意思了,反正該做的事都做了,就順應天意灑脫地死去好罷
——那地窖的事該怎麼解釋?你是想向我證明你其實應該是個吸血鬼麼?
——之前說了,我喪失了那段時間的記憶,我原本是不知道這個地方的,但我印象裏的某個角落始終存在著那樣一間房間,直到那天地震我來給你收屍的時候,盡管城堡那會兒已經塌得麵目全非了,我還是產生了一種既視感……這幾天下雪,我幾乎每天都會去那邊被雪掩埋的雛菊花田那裏躺上一會兒,我隻要往那兒躺下去一閉上眼睛,眼瞼裏就會浮現出周圍開遍雛菊的景象,你懂這種感受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