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下一步該做什麼呢……小靜都快回來了,那我再逃出去也沒意思啊,東境就這麼大點地兒,我還能往哪兒逃呢……話說回來,斯蒂芬這回又會變出什麼花樣懲罰我呢……這都第七天了,卡薩威爾那兒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果然還是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某個素昧平生的小鬼身上麼……」
折原臨也雙手枕在腦後,一連幾個小時持續而專注地盯著天花板出神,直到微黃的頂麵在他的潛意識作用下以幻點為圓心沿著裂痕和水漬發散出光陸怪奇的幻像……他看見一片在夜色下泛著瑩瑩幽光、好似有無數幽靈在其中浮沉的湖麵,湖邊茂密的葦草隨風搖曳,其中掩著一挺又一挺巨大的黑色棺木……湖心的水王座上影影綽綽的似是坐著一具骷髏,他辯不太清那究竟是斯蒂芬還是父親,隻覺得他頭上那頂王冠璀璨得使自己有些移不開眼……然後他看見湖麵下忽地浮上一個少年,看樣子應該是十年前的小靜,他就那樣仰麵浮在水麵上隨波逐流,安詳得像具屍體,折原臨也本以為他會像火星撞地球一樣以一種極具破壞力的方式登場,但他沒有,眼下的他就和任何一個人類少年一樣毫無防備,就好像他體內的怪物連帶著那一身怪力一並消失了似的……他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明明自己從沒把他當一個人看待過,他認為他們彼此之間的一切都會因為對方變成人類而失去意義,這是他無論如何都不想看到的事,他樂於傷害他,挫敗他,把他耍得團團轉,看他為了自己不顧一切地從西境闖回來,最後遍體鱗傷狼狽不堪地出現在自己麵前,但現在,他什麼都沒做,僅僅是出現在自己的世界裏就……
「——因為我夢見了你……」
折原臨也在戀愛方麵並不是個心思細膩的人,他不喜歡費心思揣度怪物的想法,不願去想象他這十年來究竟吃了多少苦頭,自然也不願去思量這麼一句簡單回答背後的承重,事實上他們倆都是戀愛白癡,即便過了十年依然毫無長進,從某種程度來說,平和島靜雄這方麵的情商還比他高些,因為他是頭遵循本能行動的怪物,且對自己最討厭的生物表現出了驚人的包容心,願意冒著對方一步也不肯邁出的風險走完自己的九十九步,可折原臨也就連自己的真實情感都沒辦法摸透,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他說出這話的時候產生心髒漏跳一拍的感覺,不明白這句話為什麼會在自己的腦海裏久久回蕩揮之不去,他原以為自己並沒有那頭怪物喜歡自己那麼瘋狂地喜歡著對方,但此時此刻,他卻不甚明晰地感覺到,自己內心的那一隅遠比其他部分搏動得更快,遠比自己以為的更加柔軟
「真是的…都已經十年了,這才第一次夢見我,這算什麼嘛……」
他抬手抹去天花板上的幻象,仰過頭望見鐵窗邊恰巧停著一隻黑色信鴉,剛想侵入它體內,猶豫了一番以後卻又放棄了這個念頭——走到現在這一步,他覺得自己做得已經夠多了,雖說麵對斯蒂芬這麼個老奸巨猾實力雄厚又不按常理出牌的大人物,他必須得拚盡全力才有可能逃離他的魔爪……他不知道當初小靜在斷了根胳膊的情況下從王宮逃到西境的時候是否也有過這種不甘又屈辱的感覺,反正他已經厭倦了以獵物的身份勞於奔命的日子,再說當初即便是把藍色平方給一舉剿滅了還是防不甚防地被逮住了,就算自己的計劃再怎麼天衣無縫還是有可能出現自己完全無法預料到的狀況……與其擔心這些,不如坦然接受自己的命運,為接下來可能發生的情況做好對策,真正優秀的陰謀家是不會把智慧浪費在越獄上的,因為他們擁有依靠對自己不利的因素扭轉逆境的力量,對於斯蒂芬這樣的魔王,單單靠耍小聰明是遠遠不夠的,他必須得把自己擺在和對手平起平坐的位置才有可能扳倒他
「假定父親聽信了那小鬼關於十年前我死亡的真相和斯蒂芬翻了臉,斯蒂芬會……」
想到這裏,他猛然意識到自己壓根就不該把希望押在父親身上,父親對斯蒂芬來說根本無法構成威脅,一旦撕破臉恐怕下一步便是篡位,父親十有八九會死在他手上,如此一來小靜這十年來的努力就全部失去了意義,他不想用這麼犯規的方式擊垮他,雖說這能讓自己就此擺脫路西法的詛咒,但感覺就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樣,連自己都覺得不解氣……不,絕不能讓斯蒂芬奪走殺死父親的機會,這是自己的劇本,不能讓那該死的老家夥打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