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踏著雪在白鬆林裏飛奔了好一陣,不顧寒風鑽入衣領和褲管,把自己在監獄中被虛耗得所剩無幾的體能逼到極限,然後上氣不接下氣地跪倒在雪裏親吻大地,激動得幾乎要流下淚來,但與此同時,這意味著他得過上流浪的生活,和西境不同,東境的冬天是一種冷到骨子裏的嚴寒,他不知道那輛馬車是往哪個方向跑的,甚至無法分清東西南北,東境的人口密集區分布得極為鬆散,其間是大片大片的荒野和森林,要想活下去就必須得找到住處,不然早晚會被凍死在積雪中,他若能在酒桶裏撐到下一個城鎮或許還不會有這種顧慮,但他寧願獨自在野外冒險也不願被人發現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小白臉獄卒其實早已料到了他弟弟會協助他上演越獄的戲碼,他隻是沒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罷了,因為他知道平和島靜雄再怎麼逃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他就佯裝自己什麼也不知道,讓他逃上一整天,到了晚上再出城把他捉回來,就像是戲弄一隻瘸了腿的馴鹿一般,他隻消耐心地跟在後邊步步緊逼,看著他慌不擇路地走入死胡同,逮到手隻是早晚的事
就這樣,那天晚上,當聽見幾條獵犬朝自己狂吠的聲音時,平和島靜雄就仿佛一隻受驚的馴鹿一般拔腿往森林深處狂奔而去,他右臂的情況不容樂觀,斷口處黏糊糊的汙血已經滲透了紗布,疼痛裹挾著寒冷侵蝕著他的骨髓,但他此時已顧不得這些了,他捂著右肩下方僅剩的一截上臂赤著腳在雪中一瘸一拐地奔逃著,不顧一切地奔逃著,其實在內心深處,他是知道的,他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所謂的奇跡,他知道上帝不會拯救自己,他知道幽的計劃注定會失敗,他知道自己終究逃不出折原四郎的手掌心,他千瘡百孔的內心已盛載不起一絲一縷的希望,但他骨子裏自尊不允許他任人擺布逆來順受,即便未來是一片無盡的黑暗,他也要用盡最後一點氣力衝出牢籠抓住自由的羽翼,哪怕撞個頭破血流,哪怕會因此喪命,可現在就連死亡都成了一種奢望,他感到喉頭湧上鮮血,肺袋幾乎要炸開,體內的怪物正在瘋狂地撕扯自己的內髒,這時他想,要是眼前是萬丈懸崖該有多好,這樣自己就能毫不猶豫地縱身躍下摔個粉身碎骨了,他想,死亡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啊
在濃黑的夜幕中,他看見一雙如猛禽般淩厲的眸子閃爍著震人心魄的金玉色光芒,那家夥看著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凝視著一頭垂死掙紮的獵物,皮膚蒼白得如同吸血鬼,平和島靜雄毫不懷疑他會咬斷自己的頸動脈,吸食自己的鮮血
然而他並沒有,隻是一言不發地拉起自己僅剩的左手,並將自己的雙腿架到腰側背起了自己,平和島靜雄常常為他的舉動感到困惑不解,這個集殘酷和溫柔於一身,並將二者演繹到極致的冷麵獄卒就仿佛一個謎團,他長了一頭火紅的頭發,卻有著如同東境凜冬一般冰冷剛硬的脾性……
——這回你打算怎麼懲罰我呢……讓我想想……你要是真打算馴服我……砍掉一根胳膊怎麼夠呢……你得把我剩下的胳膊和腿全砍掉……順帶把我的眼珠子也給剜了……然後拿根狗鏈把我拴起來……這樣我不就再也沒辦法逃跑了麼?
他伏在對方厚厚的羊毛鬥篷上有氣無力地說道
——不,那樣的你將徹底失去價值,你將成為一樣物件,而不是一個人,物件是沒有心的,那樣根本無法被稱為馴服,別以為馴服隻有暴力一種手段,我知道你的軟肋在哪兒
從馬車上下來以後,小白臉獄卒給他扣上了腳鐐,又用布條蒙上了他的眼睛,然後把他一路帶到了自己的房間,待眼前重現光明之時,他看見弟弟被綁在房間中央的椅子上,小白臉的侍從正用一把小刀抵著他白皙細嫩的脖子
——抱歉,哥……我已經盡力了
即便是在這種狀況下,平和島幽仍舊保持著超乎常人的淡定,就連刀尖刺破他的皮膚都沒有使他表現出絲毫的慌亂
——噢!我的上帝,不……你不能這麼做!放開他,你這挨千刀的混賬!!!
平和島靜雄咬牙切齒地怒吼道,與平和島幽截然相反,這一幕幾乎使他像看到折原臨也寫給自己的那封信一樣再一次失去理智,是刀尖上的血滴迫使他強行壓製了體內怪物的暴走,他清楚小白臉的可怕之處——這個男人什麼事都幹得出來,隻要他勾勾小手指,他的侍從就會毫不猶豫地割開幽的喉嚨,要是他心血來潮,他甚至可以當著自己的麵用種種令人發指的殘酷手段把弟弟折磨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