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薑越一時張口難言,待踟躕再三,才低聲道:“裴鈞,難道你一直不知,我實則……是怕你麼?”
“怕我?”裴鈞一愣,隻道這是他從未料到過的答案,這時攬著薑越是人都懵了,更加不解起來,“為什麼?”
薑越此時怕他誤會,自然想急著同他解釋清楚,可他十年來的複雜心路又絕難以三言兩語道明,是故眼下猛一牽絲,不免亂了心神不知如何擇言相告,片息後,卻似乎想到什麼,忽地便一臉正肅地拉起裴鈞,大步往船塢外的碼頭走去。
午後的陽光灑滿運河,碼頭上各處走動著搬運貨箱的赤膊工頭,一艘艘大大小小的貨船按位停放,其間甚或能瞥見一二個洋人。
二人來到石砌的河口邊,站在一艘擱淺的大船前一眼朝水麵望去,隻見河中波光閃動,岸邊楊柳飄搖,翠綠的草枝漫襯著金光,在水中晃蕩出一片燦青的色澤。
大船擋去了他們身後人來人往的嘈嘈,臨河處尚算僻靜。薑越引裴鈞走至水邊,看向河麵垂柳沉默一時,忽地認真道:“裴鈞,你於我,便似這天光於水了。”
裴鈞看看河裏的水影,又看看他,不得其意:“什麼意思?”
薑越道:“若無天光,岸邊柳葉青得再好,也絕然照不去水中半分顏色。故水能有綠,波光粼粼,蓋天光之賜,故天光之令人生畏、令人生彩,便似你,而我隻是無色之水罷了。”
他抬眼望向天際的日光,自嘲般徐徐道:“實則我自幼對你多是激賞與崇敬,卻因從小與你誤會,便難以同你親近。後來我漸漸起了心意,近你一步是不能夠,太遠又舍不得,便唯獨想在政事中與你留一分交集,故才點了你來京兆作少尹。可就連這個,你也總當我是要害你、傷你。由是我便更不敢再近你一步了,怕你惱我、恨我,將我推拒得更遠。如此怕著,畏著,竟也十年過去,如今要叫我一時不怕,又豈是易事?”
裴鈞走向他一步,在盛烈的日光中彎眸看向他:“那你現在還怕麼?”
薑越想了想,認真說:“怕。”
裴鈞握起他手來,放輕聲音問:“我已然過來了,同你在一處了,你還怕什麼?”
薑越沉息一時,望向他道:“我怕你走。”
“瞎胡想。”裴鈞在身後雜亂喧囂的碼頭裝卸聲中飛速湊到他耳尖一親,低聲在他耳畔道,“你怕是不知道,我這輩子大約是專程來賴上你的,走是不可能了,你要是還不同我好,我豈不該瘋了?”
“那我便是已經瘋了。”薑越抬手覆在他手背上,凝目望向他,音色低沉下來,“前幾日隻要一想到你被困在宮裏,我是一刻都坐不住,一刻都安頓不了。”他的眼神在光影下一閃,出聲忽而一顫:“我根本不敢想,你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
“好了,好了。”裴鈞極怕他說起此類,一聽便連忙推起他麵具下緣與深深他相吻,直接堵上他胡言亂語的嘴,直吻到他顫動的手震逐漸平息,才漸漸與他分開勸道:“好了,薑越,我這不好好的?是你救了我呀,忘了?”說罷他繼續寬慰薑越道:“如今我出來了,船也打好了,春闈放榜了,三日後錢海清入班。待你重返朝堂,我們便即刻令他和張三去查鹽案,回來便保舉張三入刑部重審裴妍之案,這一切你全然不必擔心,都交給我便是了。你呢,今日就回家去收拾東西,帶上你那些個先生們,咱們明日就往莊子上住著謀反去,其他的什麼都別多想,現在隻管把你這局給盤活。”
裴鈞摘下他麵具,捧起他雙頰認真看入他眼中道:“薑越,我要你活過來。我不僅要你活過來,我還要幫你坐穩這江山,幫你治好這天下。我要後世之人一想到盛世,便能說出你的名字。”
薑越鎖眉與他相視,睫羽微顫間,低聲問他:“那你呢?”
裴鈞攤開手來牢牢牽住他,抬起另手從他眉心刮到鼻尖上,繾綣著眉宇輕笑起來:“我有你就夠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