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玉今年歲數雖隻二十有五,可卻已然將梅家人那獨到狠辣的眼力承襲下來,也隨同一家子大小名賈,練出了一個頂好的腦瓜。雖他平日裏遇事常愛同裴鈞嘻哈打笑地荒唐過去,可一旦著意發起問了,卻是不得答案勢不罷休的。
裴鈞自知此時避無可避,便也終於把頭一點,答他道:“沒錯,我當初就是想一走了之,走得越遠越好,所以才囑你打了這雙艙的船,預備要私吞鹽糧運出京去,自此往後隱姓埋名的。”
“為什麼啊?”梅林玉饒是猜出他所願,一聽之下卻仍感震驚,“哥哥你那時候可是才升了官哪,皇上也庇護你,往後仕途也坦蕩,那前程是花兒繡的、玉兒雕的,怎麼就想著要走呢?”
裴鈞目色一暗,垂眼低聲道:“倦了,厭了,花兒看煩了、玉看夠了,人也總要為今後想想退路。若我同皇上不破不離,便早晚要替他交出條命去;若是鐵了心要與他分斷離舍,則又絕不可能還留在京城。梅六,你說我那時該怎麼辦?”
梅林玉聞言一想,果真也覺出他的難處,捉住他的手便不免鬆開,猶疑之間,忡然問道:“那後來怎的又不走了?”
裴鈞頗為無奈地歎了口氣,抬手一刮他鼻尖兒道:“眼下你叫我怎麼走?裴妍都還沒救出來,我外甥又搭進宮裏了,況且……”
“吱呀”一聲,二人頭頂傳來聲響動,叫裴鈞頓時小心收聲。
他應著這聲抬頭去看,隻見是薑越正從高高的甲板上順梯走下來,與他二人尚隔了十來步遠,此時正與他對上目光,疑惑地望向他二人:“聊什麼呢?”
裴鈞並沒有回答薑越。他隻是目色深深地一路看著薑越走下船來,在薑越一聲聲走下木梯向他行來的腳步聲中,壓低聲音湊近梅林玉耳邊道:“那你爹也年年叫你回河西去,你又為什麼不回去?”
梅林玉聽言一愣,此時看看裴鈞認真的神色,又順由裴鈞說這話時溫和的目光,看向了徐徐向他們走來的薑越,倏地便明悟了裴鈞的意思,歎出一聲:“原來哥哥同我便跟這船是一樣兒的,總歸是拋錨拴死了唄,錨不動,咱兩就誰也別想動。”
他這話說完,薑越已走至裴鈞身邊,聽見這動與不動的是全然不明白,可正想問問他二人在說什麼,梅林玉卻趕忙推說要去備辦崔宇的喪事,告了聲失陪,就腳底抹油地溜出船塢去了。
他一走,薑越所有的疑竇便傾給了裴鈞,眼見裴鈞也摸摸鼻尖兒轉過身去,忙一把拽住裴鈞胳膊問:“你同梅少爺究竟說什麼了?神神秘秘。”
裴鈞由得他拉住,瞥眼見這方塢中無人,便暫且同他耍起賴道:“他就是問問我有多喜歡你,沒別的。”
薑越鬆開手失笑:“又胡說。”
“才不是胡說。”裴鈞猛地捉了他手放在自己胸口上,還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我就這麼跟他說呢,說我這心呀,是被晉王爺給拴穩當了,紮實在了,可跑不掉了,任誰拿金山銀山也換不走。”說著他自然而然又抬手放在薑越胸上,衝薑越一眨眼睛問:“那晉王爺您呢?”
薑越不料他忽作襲胸之舉,下意識就退開半步避過他手,脖根已微微發紅,轉開臉極低聲道:“我怎麼樣,你還不知麼。”
“我還就真不知了。”裴鈞一抬手便把他拉回原位,盯著他麵具下的雙眼,嚴正地問:“薑越,你怎麼總這麼害羞啊?”
他張手把薑越環住,皺眉不解道:“莫非你根本不喜歡我?這隻是我一廂情願的?”
薑越目光一急:“自然不是。”
裴鈞委屈巴巴地癟嘴湊近了,又問:“那你就是不想同我親近,嫌棄我了?”
薑越忙道:“絕無此事。”
“那你為何總避著我?”裴鈞納了悶兒,圈著薑越的手也愈發收緊了些,“從前咱還在司部做事兒的時候,請示問安、外出巡察,你倒時不時還捏我一下、攙我一把的,怎麼眼下親近起來了,你反倒卻不敢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