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頭嗚哩哇啦地一陣騷亂。沈元樞被扯著飛奔。兩個人穿過無數小巷,最後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
沈元樞跑得喘不過氣,揪著胸口的衣服坐倒在地上。那個小男孩撐著膝蓋喘了一會兒,然後抬起頭來。
陽光落下來,把他的臉照得雪白發亮。
真好看啊。沈元樞想。像畫兒裏的娃娃。
他有些自慚形穢地低下頭,可是又忍不住偷偷去瞄:“你是誰?”
對方也在歪頭打量他:“他欺負你,你怎麼不跑?”
沈元樞沒吭聲。
小男孩想了想:“我還看見有人把你的書包扔了出來,你在操場撿文具……”
沈元樞的臉脹紅了。他站了起來:“不關你的事。”
這時候,一隻小手忽然伸過來,碰了碰他的眼角。
沈元樞受驚似地躲了一下。那隻手很快抽走了。小男孩很擔心地看著他:“疼麼?”
沈元樞愣愣地:“啊?”
小男孩指了指自己的眼角:“這裏,青了。”他擔憂道:“是受傷了麼?”
沈元樞想裝作不在乎,可是下一秒卻開始掉眼淚:“不疼。是胎記。”
小男孩被他嚇到了:“真的不疼麼?那你哭什麼啊……”
沈元樞抽抽嗒嗒了一會兒,抹掉了眼淚:“所以你是誰?”
小男孩向他露出了很燦爛的笑:“我是程燦,剛轉來的。他們叫我程娃娃。”他伸手摸了摸沈元樞的頭發,很開心道:“你的頭發是卷的誒!”
沈元樞小聲道:“我是李元樞。”
他們講話都帶著口音,剛上學的孩子識字也不多。兩個人雞同鴨講,比比畫畫地說了一會兒話,程燦拍手道:“那我以後叫你李蜷毛吧!”
沈元樞咕噥道:“蜷毛是什麼啊……”
程燦對他比劃:“就是頭發卷卷的……”
沈元樞想了想,勉強道:“那好吧……”說完,他不知怎麼,突然覺得有點兒害羞。
兩個人一起走在路上,沈元樞好奇道:“你是怎麼跑掉的?”
程燦湊到他耳邊,小聲道:“我踩了他的腳趾……”
沈元樞想到對方抱著腳又叫又跳的樣子,噗地一聲笑了。笑過之後,又很擔心:“他會不會記仇?”
程燦開心道:“沒關係,我會跑嘛。”
就這樣,沈元樞在申江有了第一個朋友,也是唯一一個朋友。程燦比沈元樞小一級,還是個剛剛上學的小豆包。但是很快差不多周圍班級的學生和老師都認得他了。他生得實在是過於漂亮可愛,性格也乖巧伶俐。老師們都很喜歡他。外地過來的,似乎多少都會受到一點本地人的輕視,不過程燦似乎沒有這個問題。
大家都願意和他親近,他身邊不缺朋友。但他還是和沈元樞很要好。
平時課間他會帶沈元樞和大家一起玩兒。慢慢地,沈元樞被欺負的事就少了。因為一起玩兒的人誰要是跑去欺負沈元樞,程燦就要不高興。大多數時候,他不高興倒是也不會做什麼,隻是冷冷地看人。不知道為什麼,他身邊的人卻似乎很怕他那樣。
沈元樞理解他們。因為他也怕,怕程燦生氣了不理自己。
說來也很奇怪,程燦倒是沒有對他生過氣,所以沈元樞的這種害怕很快就消失了。程燦在沈元樞麵前永遠是活潑的。或者說,他大概天性就是個活潑的孩子,乖巧不過是看上去而已。
豬玀頭又跑來欺負沈元樞,程燦愣是把他掐哭了。
小霸王跑去和老師告狀,老師把兩個孩子叫在一起。程燦低著頭,一臉怯生生地不講話。小霸王理直氣壯:他打我!還掐我!把我掐出血了!
老師很狐疑地看著他們,然後問程燦:你打他了?
程燦眨著大眼睛,不安地向上看著老師。淚水開始在他眼眶裏打轉。
老師立刻轉過頭去:他又瘦又小,你又高又胖,他好好地怎麼會打你?前天還有家長來告你的狀……這樣吧,叫你媽媽來學校一趟……
小霸王目瞪口呆。在教室門外的沈元樞同樣目瞪口呆。
程燦眼睛清清亮亮的,衝沈元樞悄悄眨了一下眼睛。
離開教室,他們手挽手,蹦蹦跳跳一起跑掉了。
有了一個小夥伴,被關在家裏就越發讓人無法忍受。沈元樞偷了保姆的鑰匙,讓程燦幫他配了一把新的。每個星期天下午沈元樞都沒有課,保姆也就不在家。程燦會跑來找他玩兒。沈元樞把鑰匙從樓上丟下去,程燦打開門。然後他們就像兩隻離開籠子的小動物那樣,飛快地跑得無影無蹤。
自由自在地出去玩兒,或者與程燦在一起玩兒,這兩件事到底哪件更有吸引力呢?沈元樞也想不明白。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喜歡星期天的下午。
程燦帶他搭電車,去吃玉林春的生煎。沈元樞投桃報李,請他看電影。電影票有點貴,看完電影,沈元樞的口袋就空了。其實他零花錢不多,保姆基本上不會給他什麼錢。
程燦也不在意。寬裕的時候,他請沈元樞吃排骨年糕和鮮蝦餛飩。沒錢的時候,他們就一人抱著一瓶鹽汽水,或者幾個時令的水果,坐在江邊吹風。對岸的樓一座座拔地而起,不過視野仍然很開闊。沈元樞有時候太開心了,會突然迎著江風唱歌。
程燦捧著臉聽他唱完,同樣開心道:那我給你跳個舞吧。
他在跳什麼,沈元樞其實看不大明白。但是鼓掌很用力。然後他們會開始打鬧,跑著跳著去趕返程的電車。瘋玩的結果是沈元樞回家之後總是一沾枕頭就睡著了。星期一,他神清氣爽,興高采烈,既想不起來玩兒裙子,也想不起來蹭椅子。不用保姆動手,他自己就把自己收拾得幹幹淨淨,然後拽起書包,一溜煙兒地跑了。
直到保姆不知怎麼發現了他偷溜出去的事。
沈元樞咬牙不吭聲也不認錯,被罵得狠了,他衝保姆扔了個杯子,把保姆的額角打破了。這下可捅了馬蜂窩。保姆動了真火,把他捆在椅子上狠狠打了一頓。
沈元樞開始疼得直哭,後來就不對勁了。他那個樣子,經曆過人事的人都能看出來不對。保姆又厭惡又惱怒,罵了很多難聽的話。
但是打罵都有個限度。真的把孩子弄傷了,她是付不起這個責任的。沈元樞後來被放了下來,第一件事就是給沈彤打電話。電話居然破天荒地打通了。他哭著和母親告了一大狀。
第二天就有陌生男人上門,也不知道和保姆說了什麼。保姆似乎很恐懼。又過了一天,保姆消失了。新的保姆是個上了年紀的本地老婦,話不多,脾氣也溫和。隻是耳朵有些背。她隻做自己的份內事:照顧沈元樞的飲食起居,接送他上課。至於餘下的事,她是不大管的。
沈元樞這才知道自己原來是有零用錢的,而且很多。沈彤還是疼愛他的。這個念頭讓他悄悄哭了一場,他很想母親。沈彤答應他生日時會回來,可是她失約了。她說下次一定會回來的。沈元樞本來不信她,可是現在又覺得可以信她了。世上隻有媽媽好。歌裏就是這樣唱的,總不會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