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番外—美好時光(上)(童年)(1 / 3)

沈元樞剛來申江的那天,才下過雨。天還沒有放晴,但是空氣很好,清爽又濕潤。他踮起腳,努力從陽台往外看——窗外有個很大的噴泉。

沈彤的聲音有些不耐煩,又帶著些天然的冷淡與傲慢:“去把他抱下來。平時也多看著他些,別磕了碰了。”

新雇的保姆慌忙跑過來,把他從陽台窗邊抱了開。她有些討好地把孩子帶到了沈彤身邊,沈彤卻隻是在對著鏡子塗口紅。最後她啪地一聲合上了化妝鏡。她身邊那個膚色黝黑的年輕女人把箱子提了起來。

於是沈元樞知道,沈彤又要走了。

他去扯她的裙角,急切道:“媽咪……”

沈彤很深地歎了口氣,把他的手拿了開。但她仍然蹲下來,幫沈元樞理了理頭發。隻是理著理著,目光落在沈元樞的胎記上,手便停了下來。她盯著那塊皮膚看了好一會兒,眉頭皺了起來。

沈元樞被她看得有些怯。

沈彤便順勢鬆了手,像從前無數次那樣對沈元樞道:“你乖一點,等媽咪回來。”

沈元樞點點頭,小聲道:“媽咪你什麼時候回來?”

沈彤戴上了手套,淡淡道:“等你過生日,媽咪就回來了。”

高跟鞋的聲音很快在門外消失了。

沈元樞站在門邊發呆。保姆是新的,保鏢是新的,房子也是新的。這裏不是香江。

他哭了起來。

保姆趕忙來哄。哄了一會兒,見哄不住,就嗬斥了他幾句。沒想到沈元樞哭得更厲害了。

他在申江的第一天,是在哭泣中度過的。並且在那之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淚水始終伴隨著他。

沈元樞就這樣在申江住了下來。那時候他還姓李。

像從前的大多數時候一樣,陪伴在他身邊的隻有傭人。甚至說陪伴大概也不準確。偌大的房子裏,很多時候隻有沈元樞自己。

他很快開始上學。學校離住的地方不遠,但傭人會每天接送他上下學——隻有在這件事上,他們是忠於職守的。而回到家就容易得多了。給他點飯,然後把門反鎖起來——他們不許他出門。

周一到周五在學校,周六上鋼琴課,繪畫課和外文課,周日去上小提琴課。他的生活要說改變,也沒有什麼大的改變,不過是從一個籠子換到了另一個籠子。

保姆對鋼琴老師說沈元樞八歲了。鋼琴老師不信。確實也沒有八歲,還有小半年才能過生日。他又不知怎麼回事,生得格外瘦小,對外人說他五六歲,似乎也沒有什麼問題。

但是對保姆來說,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沈元樞得乖乖的,不要惹麻煩,這樣她就能輕鬆很多。

可是這個年紀的孩子,讓他聽話是很不容易的。沈元樞老是哭鬧,功課也做得不好。他想出去,不想一直呆在房子裏。保姆失去耐心,動手打了他。結果他鬧得更厲害了。摔東西,打滾兒,咬人……保姆忍無可忍,最後不知打哪兒找來了一條繩子,把他捆了起來。沈元樞在凳子上蹭動和掙紮,但是保姆走開了。兩個小時之後,一直吵鬧不休的小男孩終於安靜下去。

保姆解開繩子,發現他尿了褲子。

沈元樞又挨了幾巴掌。但他沒有再哭了。

如果保姆細心,就會發現他臉色是不正常的紅,眼神也有些渙散。可惜她沒有留意,或者就算瞧見了不對,也沒有放在心上。

沈元樞從此有了一個小秘密。

入學將近兩個月,他仍然沒有朋友。一開始他聽不懂這邊人講話,後來聽懂了,可是不會說。他講話帶著口音,隻要一張口,周圍就全是哄笑。何況他臉上還有那麼一大塊可怖的胎記。膽小的人躲著他走,膽大一些的,會嘲笑他。後來嘲笑變成了捉弄,又變成了欺侮。在學校鬧脾氣是沒有用的,所以他就隻能哭。

傭人們不管這些事。保鏢早就跑得無影無蹤,據說是勾搭到了一個本地女人,甜蜜蜜去了。保姆呢,保姆很敷衍,說啊呀小孩子打鬧很正常嘛,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講完這些,她說要出去買菜,把門反鎖起來,走掉了。

沈元樞趴在陽台上往下看。她沒有走,就在樓下的花壇邊上,和幾個同樣是保姆模樣的女人聚在一起聊天。她們用一種他無法形容的口吻談論這個小區,談論雇主。她們會講這裏的外銷房如何昂貴,雇主多麼有錢。然後自然而然會講起雇主的私事。沈元樞聽不大懂,但也知道,那些話絕不是善意的。

保姆曾經仍然叮囑沈元樞不要亂交朋友,不要和周圍人說家裏的事。

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她這樣說。

結果她自己嚼舌根嚼得怪起勁。

沈元樞沒吭聲。保姆自以為知道些什麼,其實什麼都不知道。他傲慢又鄙夷地想。她不過是個又蠢又壞的下人罷了。

他從陽台上爬下來,給沈彤打電話。電話永遠無人接聽。最後沈元樞放下電話,爬到了琴凳上。

鋼琴聲叮叮咚咚地響了起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夾緊雙腿,在琴凳的一角繃直了身體,就像那天被捆在椅子上一樣。

潮水一樣溫煦的感覺很快湧了上來。然後他在琴凳上趴下來,睡了過去。

他的世界裏隻有他自己,他必須學會自己陪自己玩耍。

除了練琴和畫畫,房子裏最多的東西就是沈彤的衣服和化妝品。一直以來,它們都是沈元樞的玩具。

在香江時,保姆不會在這些小事上管他。可是這一回不同了。新保姆看見他把自己套在沈彤的裙子裏,臉上流露出巨大的驚恐和厭惡。

某個清晨,保姆看見他在塗口紅,於是高聲嗬斥了他。沈元樞沒有理會,然後順理成章地又挨了幾巴掌。他開始嚎啕,保姆煩惱而粗暴地把他的口紅擦掉,給他套上了不合身的校服。

那天本來應該和無數平常的日子沒有什麼不同。可是生命裏就是會有這種時刻——從某個節點開始,一切都不一樣了。

沈元樞始終記得那一天。因為學校要考試,他們隻在校園裏呆了半天。中午的時候,孩子們一窩蜂地從大門湧出來,跑掉了。隻有沈元樞呆呆站在校門口。保姆大概是記錯了時間,今天沒人來接他。

校園裏的人越來越少。一群小霸王路過他,在他後腦勺上狠狠拍了一巴掌。沈元樞躲了躲,但仍然被圍住了。他們圍著他吐口水,叫他綠臉怪。為首那個長得最高最壯的,開始伸手翻他的衣兜。

沈元樞想躲,結果肩上挨了一拳。

就在這時候,有一個很奶氣的聲音響亮地叫了一聲:“豬玀頭,儂又欺負寧!”

正揪住沈元樞衣服的那個胖子凶狠道:“關儂啥事體?”然後就是一連串沈元樞聽不懂的話。

那個聲音不但沒消失,反而越來越近了,同樣是一連串蹦豆似的嘰裏呱啦,嘴皮子利索極了。

揪住沈元樞的小胖子臉漲得通紅。他鬆開沈元樞的衣領,一大幫人衝著那個聲音跑了過去,把一個背著書包的小男孩圍住了。

幾秒鍾之後,領頭的小霸王殺豬一樣慘叫起來。

被圍住的小男孩像貓一樣靈活地從包圍裏鑽了出來。

沈元樞呆呆站著,沒想到被一把拖住了手。小男孩衝他叫道:“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