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他放下手中的書,熱情地讓著:“坐下吧。有什麼事?”
肖昆的年齡不過而立,白靜溫和的麵孔,似笑非笑中帶著一種書生氣。先時曉飛那恐慌的心漸漸地平息了下來。她上前接過肖昆倒給她的那杯水,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紹道:
“我叫魏曉飛。大灰堆大隊主任魏三樂是我爸爸。我有事需要組織為我做主。”
“你往下說。”在姑娘迫不及待的話語中,肖昆對姑娘的自信心有了異樣的理解。於是,他鼓勵她。
鬧鬼!魏曉飛覺得嗓子好像卡了一根魚刺,硬是說不出什麼來。
人都有這種毛病。往往在計劃一件事或求見某個人前,總要想上很多很多。先表白什麼,後說明什麼;什麼不該說:順理成章,想得條條是道。可一旦事到臨頭或站在某個人麵前時,你就會覺得大腦一片空白。
“說吧。”
“為了我的婚事。”姑娘漲紅了臉,鄭重其事地說著前因後果。慢條斯理中仍壓不住內心深處的悸動與惆悵。她曾猶豫,要不要找組織,想到事情弄到這一步,唯一的希望就是寄托在組織上。
“小魏同誌,要相信組織。”聽罷姑娘的述說,肖昆真誠地告訴她:“你爸沉於封建的舊俗中不能自拔,這也難免。他是黨員幹部,你放心,他決不會重蹈覆轍的。”
提著將近三年的心總算落了下來。現在曉飛在家裏,覺得比任何時候都暢快。她一邊哼著歌曲,一邊翻開植物學書刊和筆記本。
一會兒,門開了。魏三樂一隻腳門裏一隻腳門外就開了口:
“曉飛,你今天在公社幹的好事!在大灰堆,你折騰得還不夠哇?你又給我捅到了公社!”
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曉飛的心頭。曉飛放下手中的書,她再也受不了爸爸的粗暴給她帶來的傷痛。於是,她說:
“爸,你該冷靜下來了。”
“你撕了我的臉皮,你叫我冷靜得了嗎?”魏三樂把帽子甩在炕上,整個身子都在抖動。即使在乏味無聊之極的長途旅行中也無法再懷著虛偽的心情去思考兒女們!他在猛然間想到,一無所有該有多痛快呀!兩顆混沌的淚珠順他那痛苦著的臉頰爬了下來。
躺在被窩裏的老伴仰臉看見老頭子哭了,先是一怔,隨後也敞開大嗓門嚎了起來。
魏曉飛茫然。
長了這麼大,她從來都沒有見過爸爸流眼淚,而且她還清晰地記著爸爸曾對她說過的“男兒有淚不輕彈”,她的心震顫了。
“曉飛,”魏三樂坐在炕沿邊,抹去臉上的淚水,沙啞著嗓子說:“我還是這麼說,除王堅,相中誰,隻要你同意。家庭條件好的,我分文不要;生活困難的,我可以陪嫁妝,蓋房子……”
“那人呢?人我要是相不中你能有什麼辦法?”
“你還要不要臉了?”媽媽伸長脖子囔囔道。
“我壓根就沒丟臉!”她給媽媽那不分情理的話激怒了。現在她必須當機立斷。
瘦猴老伴見曉飛沒好氣地把桌上的東西全部推在了地上,知道今晚這父女兩個又要大幹一場,心裏一撲騰,忙將腦袋縮進被窩裏。
“明天把賬交了,會計的職務給我辭去!”
“交出賬來不一定交出心,辭了會計不一定能辭去自己的追求!”
在曉飛那斬釘截鐵的話語中,魏三樂感覺到了有種從未體驗過的莫名其妙的恐懼。他抓起地上的書和本子吼叫著:“我讓你再看他的東西!”
“你撕吧。那是幾本苞米種植的記錄。”曉飛走到了南炕沿邊坐下,不緊不慢地說。
魏三樂舉起的手像觸到電似的軟了下來。為了一隊的苞米,會上會下他與馬天才不知吵了多少架;為了這苞米,他曾和王堅起五更爬半夜,拿著手電觀察;為了這苞米,在那驕陽似火的中午,他與王堅鑽進地裏,趴在地壟溝查病因。為了種好苞米,他們不知耗費了多少心血,流了多少汗水……魏三樂也是血肉長成的人啊!他憎恨王堅也好,惱怒閨女也罷,但他清楚,自己無權欠下這筆他今生也償還不清的良心“債務”。於是,他又慢慢地將東西放回了桌子。
“撕啊!隻要你能解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