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1 / 3)

一天天滯澀而去。

黛色的原野,近日已經翻成了黑色的田疇。打遠處看,土質疏鬆綿軟。其實,早就被一場接著一場的嚴霜給封凍了。隻有在中午,才能略略地化去一層。

天黑下來了。王堅順著新翻過的田疇向前走著。爸爸晚上夢見媽媽在街上撿破爛換錢,他說不能讓媽媽在九泉之下受苦。因白天燒紙錢,怕被惡鬼們看見給搶去,故此,王堅按爸爸的意思,為了“安全”,他夜晚來給媽媽上墳。

來到墳前,按著爸爸的叮囑,拿出三張黃光紙壓在了媽媽的墳頭上。然後雙膝跪下,用手畫了個大圓圈,又在大圓圈上畫了個十字,再把紙張放在十字正中點燃。火光映著媽媽那高高聳立著的墳墓,也映著王堅那帶著淚痕的臉龐。

夜,完全拉下了帷幕。月亮從東邊滾了出來。舉目望去,屯子裏燈火通明,特別是在清如水明如鏡的月光裏,莊稼人煙囪上那飄飄嫋嫋升騰著的淡色煙霧,纏繞著一座座土坯茅屋。

這是北國鄉村唯一的夜景,王堅卻無心去觀賞它。自媽媽去世以來,爸爸再也不出去幹活了,他的脾氣似乎小了,說話時不多。但在生活上,他的要求早已超出了現實的範圍。一日兩餐他要求吃白麵幹糧,每晚他要喝上幾口酒。夜間失眠時,還要抽上兩支香煙,說既省事又解乏。偶爾還讓王堅買上幾個餅幹,說心跳時吃上幾塊壓壓……他這些要求雖說並不過分,怎奈王堅每月隻有三十一元伍角錢的工資,除在學校獨立生活買的鍋碗瓢盆外,還要還媽媽去世時的棺材錢一百七十五元和裝老衣服錢四十五元。另外,還得準備出兩口人的口糧款。所有這些錢都要出在他每月的工資收入上,能說不難嗎?因此在燒火做飯時,他格外小心,哪怕少洗一回衣服,也多少能節省點洗衣粉。

王喜財不管這些,如果兒子稍有怠慢,他不吵也不鬧,而是抱著個破枕頭幹嚎……

王堅真的感到了生活的乏累。乏累像一團灰色的霧緊緊地包裹著他,使他覺得疲勞、孤獨,甚至暗自可怕。就好像在不久的將來也將與世長辭那樣的恐懼。

過去的王喜財,在錢財上吝嗇的程度不亞於歐也妮、葛朗台,更不次於波留希金。別說抽支香煙,就是聽見人家放一個“二踢腳”,他都要替人心疼得直裂歪嘴。現在他能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這說明了什麼,王堅自然清楚。

他痛苦地甩了甩頭。為了擺脫心頭的煩惱與惆悵,他仰麵看著蒼穹,自言自語地說:“這是一個多麼美的地夜晚啊!”

是啊,在這樣的夜晚,馬天才帶人批鬥過他,麻興福開大會小會時“警告”過他。

在這樣的夜晚,徐萬深沉地對他說:“……人活著要有誌氣,沒路了去闖!可不能像雞毛那樣,隨著小風去漂遊。”

也是在這樣的夜晚,陳愛中深情地對他說:“六十年代的青年要求到艱苦的地方去,祖國的需要就是他們的誌願。今天,七十年代的青年,生活的需要就是我們的誌願!一個社會有沒有朝氣,民族是否衰落,時代是否光明,重點體現在我們青年人的身上!我們該怎麼幹?這是一個非常嚴肅的問題。”

也就是在這樣的夜晚,他與魏曉飛翻閱植物栽培材料時,他問過她,“茫茫人海,你為啥偏偏要注意到我呢?”她笑了。笑得那樣真誠。她告訴他:“因為你是一個有人性的人。”“現在可正在批判人性論呢!”“人要是沒了人性,還算人嗎?”啊!王堅在姑娘們的眼裏,恐怕是第一次得到一個完整的人字。這比海誓山盟更能打動人心,漫漫長夜何時了!徐萬為他,不知與魏三樂翻了幾次臉;曉飛為他,身心不知承受了怎樣的折磨。他置身於生活的海洋裏,無論作出多大的努力,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也理不清現實生活中的這團亂麻。

“王堅,隊裏分穀子,我剛領完,麻袋是現成的。走,我幫你背回來。”

東院的王忠厚隔著籬笆杖子喊著。王堅急忙跑了出去,走在大道上,他內疚地說:

“大哥,你給我拉的口糧錢,春節前我還不上了。”

“你呀!”王忠厚用手拍著王堅的肩頭,認真地說:“我不是說好了嗎?什麼時候有什麼時候還。沒有我就不要了。”

“我覺得……”

“你就少說兩句吧,你們家的事我又不是不知道。咱們都努點力操點心,能把你爸安慰住,這比啥都強。”

通往場院的大道上,人來人往。背的、扛的、挑的、抬的,什麼樣的都有。王堅扭過臉來問王忠厚: